同樣會和遊蕩在這院子裡的遊魂靜默地擦肩而過——他們萍水相逢,因此不會戀戀不捨地回首。往往,一抬頭,便遇上哥兒書房裡遙遙相望的燈火,老夫人詭異的呻吟聲或號叫聲聽慣了,便也覺得那不過跟月色一樣,都是景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愛這宅子,他愛這個他發誓要毀滅的地方。
那一晚,賬房的燈亮著,他走上去,提著燈的手腕微微顫抖,他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天,父親的魂靈會引他至此地。他畢恭畢敬地叩門,裡面卻傳出來一個活潑潑的嗓音,帶著點嬌嫩的怒氣:“今兒個究竟哪個糊塗東西上夜,好大的膽子,不知道蕙姨娘要核算賬目麼!倒來拍我們的門——接下來要進來數落我們壞了府裡規矩不成……”他緊張得腦袋裡一片空白,卻覺得掉頭就跑又會更糟,他囁嚅道:“姐姐別惱,再怎麼也不敢驚擾蕙姨娘,只是提醒姐姐,蕙姨娘如此操勞,倒拜託著姐姐留心著火燭——賬房裡都是紙張,萬一燃起來可不得了——”他聽見蕙姨娘笑了,那個舒朗的聲音甚至有股慵懶:“她是跟你逗著玩的,你進來吧,瞧把你給嚇得,虧你還是個小子。”
賬房裡的情形令他略微失望,因為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觸目所及全是鋪天蓋地的賬簿——也許它們都被鎖在滿屋的櫃子裡。桌上的油燈敦厚地瀰漫過蕙姨娘的臉,讓她看起來毫無白日裡那麼精明。她吩咐她的丫鬟道:“給這孩子喝杯茶,走了這半日也該累了。”他想道謝又說不出口,覺得自己該伸出雙手接丫鬟遞過來的茶杯,但是燈籠可怎麼辦——掙扎了半天終於想出了辦法,將燈籠放在腳底下,不過躬身接茶杯的時候又險些踹翻了——總之,丫鬟在他面前暗笑得快要斷氣。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喝這杯茶,這讓他沒法馬上逃離這裡,低著頭盯了茶盅半晌,突然發現丫鬟已沒了蹤影,不知被差遣到哪裡去了——蕙姨娘垂首凝神的時候,鵝蛋臉上泛著一層難以形容的光芒,嘴角是微微翹起的,他看得痴了過去。“蕙姨娘查賬目,用不著算盤麼?”然後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才發現居然把心裡想的這話說了出來。
蕙姨娘抬起眼睛,眼神略微驚訝:“你倒還真是個聰明孩子。”見他又困惑地紅了臉,便笑道,“可你不懂,算盤只能核對出來哪裡算差了,這不用我操心,咱們府裡有的是人能保準在數目上不出岔子。我只消看看每筆來龍去脈清不清楚,有哪項的開銷名頭看上去不合道理——數目錯了事小,看不見哪裡的數目撒了謊才是至為要緊的。”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直到多年以後,才恍然大悟。
他打算退出去的那個瞬間,蕙姨娘輕柔地開口道:“侯武,再問你句話。夫人去了這些時日,下人中可有人傳過我會扶正的話?”他大驚失色,著急忙慌地跪下:“蕙姨娘我……我,實在不知道。”
蕙姨娘無奈地托起了腮:“如此說來,便是有了。你若是再聽見有人嚼舌頭,替我告訴那些人——我一個罪臣之女,能遇上老爺來咱們府裡已是上輩子的造化,別的我不會多想,尤其告訴那幾個成天在夫人跟前獻媚的——安生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比什麼都強。背後的小動作都省省吧,我見不得那些。”
他用力地答應著,心裡模糊地知道,也許這便是他一直等候著的那個機會。夫人既然已經去了,夫人的那杯茶便也涼了。這大宅中的“正經主子”就成了蕙姨娘,不管是什麼人再來做“夫人”。無論一直庇護他的管家夫妻在想什麼,對他來說,便是到了換個碼頭的時候。
蕙姨娘總有辦法的,有辦法把他帶到這個宅子裡最隱秘,也最要害的地方,讓他終究能夠接近那個傳說中瘋得莫名其妙的老夫人。他不急,他甚至是貪婪地享受著唐家大宅裡的少年時光,他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復仇者——因為他真的做得到在大多數時候,放下自己的恨意。
真正讓他開始焦躁的,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