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祭拜完畢,換回了常服。見海塘高大雄偉,遠望去綿延如巨龍蜿蜒,塘外綠草成茵,塘裡腳下又恰逢潮漲,浪滔拍岸,一時只覺心曠神怡,開口說要沿著堤岸遊走一番。皇帝既是發話,下臣哪敢不遵,紛紛慢慢跟在後面,不時贊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楊煥被仁宗點了親隨在側,叫後面的百官羨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後一兩步,凝神聽他問話,自己回話,說的都不過是些當初築塘之時的事情。仁宗長居深宮,聽到的這些都是生平所未聞的,一時興致勃勃,談興大發,楊煥記掛家中嬌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敗了興回駕,只面上卻也不敢現出來。
說來也是無巧不成書了,許適容那肚子早不動晚不動的,偏生就在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來。孫媽媽沉著指揮眾人,雖整個後衙都忙成了一團,卻是絲毫不亂。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時末的當口,便聽產房裡傳來一陣呱呱之聲,竟是嬰兒墜下了。
門外孫媽媽屏聲斂氣,待聽得裡面產婆喜孜孜嚷著是個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裡唸叨著“老夫人有福”,眼裡那淚花竟是都冒了出來,見邊上小雀笑嘻嘻望著自己,神情很是促狹,這才覺著失態,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樣子,小雀慌忙閃避了去,那笑聲卻是不斷。
許適容痛了半日,產下了兒子,耳邊聽得那幾個產婆不住誇著說她有福,頭胎便是這麼順當,兩三個時辰便出來了,不似有些產婦竟是痛了幾夜也是生不下來的。又將用熱水擦抹過包裹了起來的嬰孩抱到了她面前。許適容見嬰孩頭髮濃密漆黑一片,溼溼地貼在額頭上,小鼻頭小眼睛雖都還有些皺著,只瞧著和楊煥卻已是有幾分相似了,又見他那小手緊緊握著,忍不住伸了自己一個指頭過去探了下,小嬰兒竟是一下緊緊抓住了她指頭便要往嘴裡送,小嘴不住咂著,心中頓時生出了滿溢的愛憐之意,只覺自己便是再痛個十倍百倍,和這小生命帶給自己的觸動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寶狠孜孜地趕回了縣衙,已是快正午了。聽得夫人今日一大早發動,如今已是產下了個男嬰,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聲,連口水都未喝,轉身便又翻身上馬往海塘跑去了。待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到了海塘,那裡如今早已是重兵攔道,哪裡進得去,只得擠在外面聞訊趕來拜覲天顏的眾多百姓之中,從袖袋裡摸出預先備好的一條紅布條,拼命朝楊煥的方向揮手。只他那手早就淹沒在人群裡了,哪裡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躥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來楊煥起先已經與二寶約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來就在海塘路口揮綠布條,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揮紅布條,女孩就用藍布條,若萬一有什麼變故,就揮個青布條,那時便是頂著冒犯天顏的罪他也要先脫開身回去了。
楊煥估摸著來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來,頻頻往路口瞧去,遠遠地果然瞧見了人群裡那二寶的頭一會高一會低的,上面一根紅豔豔的布條不住揮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邊有皇帝鎮著,只差大叫起來翻幾個蜻蜓倒豎以發洩自己心裡的情緒了,只那臉上就難免就有些怪模怪樣起來。
仁宗方興未艾,命身邊隨了過來的幾個才子文臣做了幾篇頌賦,正一一看著,突見身邊楊煥眉飛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順著瞧了一眼,這才發覺他眼睛竟是盯著遠處那條甩動的紅布條在轉,心中有些奇怪,便順口問了一聲。楊煥撲通跪了下去道:“不敢隱瞞皇上,實在是這幾日臣的內子臨盆在即,方才臣的家人在外用紅布給傳訊息來了,說是生了個兒子!”
仁宗啞然失笑道:“你這兒子來得倒真是時候。”
楊煥磕了個頭,笑嘻嘻道:“可見皇上乃一代仁君,這才連母腹之中的小兒也知曉挑皇上來的時候出來,好沾些皇上的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