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急急忙忙地趕了三十里路,走得我腳底板生疼。
所謂集鎮,不過是過去的牧主在草場上修建的一個土寨子。坐落在山腳下的一片卵石和砂礫中間,周圍稀稀落落地長著些芨芨草。用黃土夯築的土牆裡,住著十來戶人家,還沒有我們一隊的人多。土牆的大門早被拆去了,來往的人就從一個像豁牙般難看的洞口鑽進鑽出。但這裡有個一間土房子的郵政代辦所,兩間土房子的派出所,所以似乎也成了個政治經濟中心。今天逢集,人比平時多一些,倒也熙熙攘攘的,使我想起好萊塢所拍的中東影片,如《碧血黃沙》中的阿拉伯小集市的場景。
我先到郵政代辦所給我媽媽發信,告訴她老人家,我的處分解除了,現在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工人,成了‘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我吃得很好,長得很胖,曬得很黑,人人都說我是個標準的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就像蘇聯一幅招貼畫《你為祖國貢獻了什麼》上的鍊鋼工人。
我沒有錢,但有很多好話寄給我媽媽。
……
郵政代辦所門口貼著一星期前的省報。省城的電影院在放映蘇聯影片《紅帆》。我知道這是根據格林的原著改編的。啊,紅帆,紅帆,你也能像給阿索莉那樣給我帶來幸福嗎?
寧夏有個鎮北堡(5)
我走到街上。這條街,我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兩個來回。商店裡只有幾匹蒙著灰塵的棉布,幾條棉絨毯子,當然還有鹽。燻黑的土牆上,貼著“好訊息新到伊拉克蜜棗二元一斤”的“露布”,紅紙已經變成桔黃色。問那煨著火爐的老漢,果然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集上有二、三十個老農民擺著攤子,多半是一筐筐像老頭子一樣乾癟多須的土豆和黃蘿蔔,還有賣摻了很多高粱皮的辣面子的。有一個老鄉牽來一隻瘦狗似的老羊,很快被附近砂石廠的工人用一百五十元的高價買走了。我估摸了一下,它頂多能宰十來斤肉。我一直把那幾個抱著羊的工人——奇怪,他們不讓羊自己走——目送出洞門口,嚥了一口口水,才轉過臉來。肉,我是不敢問津的。
我的目標是黃蘿蔔,土豆都屬於高檔食品。我向一個黃蘿蔔比較光鮮的攤子走去。
“老鄉,多少錢一斤?”
“一塊搭六毛”老鄉邊說邊做手勢,好像怕我聽不懂,又像怕我吃驚。
我並不吃驚,沉著地指了指旁邊的土豆:
“土豆呢?”
“兩塊。”
“哪有這麼做買賣的?土豆太貴了。”我咂咂嘴。
“貴?我的好哥哥哩,叫你下地受幾天苦,只怕你賣得比我還貴哩!”
“你別耍你巧嘴嘴了!”我用上了向那女人學來的一句土話,“我受的苦你人老八輩子都沒受過,你信不信?”我瞪著眼問他。
“嘿嘿……”他乾笑著,似乎不信。
“我告訴你吧,”我冷笑一聲,“我是剛從勞改隊出來的。”
“啊、啊!那是,那是……”老鄉流露出畏懼的神色。
“怎麼樣,土豆賤點?”我突然故意把邏輯弄亂,話鋒一轉,“人家都是三斤土豆換五斤黃蘿蔔哩。”
“哪有這個價錢?”他的畏懼還沒有到賤賣給我土豆的程度。正因為這樣,他即刻鑽進了一個微妙的圈套。“你拿三斤土豆來,我換你五斤黃蘿蔔哩。”
“當真?”我表面上冷靜,而心裡惴惴不安地叮問了一句。“當真!”老鄉表現出一種很氣憤的果斷,“三斤土豆換五斤黃蘿蔔還不換?!”
“行!”我放下揹簍,“你給我稱三斤土豆。”
我先把錢付給他——我們昨天每人領了十八元,幹了一天就領全月工資,真好!老鄉取出自制的稱。我們倆又在挑揀上爭了半天。稱好後他倒到我的揹簍裡。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