黴鬼,不敢喚他,又不敢擅自離開,一臉的悽悽哀哀。
諸兒是最重情意的兄長,對每個弟妹都護愛有加。我不禁自私地想,他的不捨是因為半夏的離去多些,還是因為我的離去多些?
昨天夜裡我又失眠,即使躺在諸兒的臂彎裡,熨貼著他溫熱的面板。我毫無遺漏地數著他的心跳,他也沒有睡著,我一數便知。
我屈著手指去叩他精實的胸膛,我道:“你記得早點回來,我浸了桃花白芷酒,等你回來就能喝了。”
他捉下我的手指,反扣住我的臂膀,將我牢牢固定在他的懷裡,開始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話。這些話都不知道說了幾回了,無非是當心飲食起居、注意身體;夜裡讀書的時候要把燈點得亮些;他不在身邊就不許去騎馬,諸如此類。
還有,就是搬回自己的宮去。
我從來也沒說過不搬,他再這樣不厭其煩地念叨下去,我倒覺得他不是在趕我,而是在給自己下決心了。
我不願聽下去,插嘴道:“你上次答應帶我去街上玩的,你是不是忘記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諸兒嘆氣。
“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了?”
“我記得帶你去過了。”
“那是上上次答應的,後來你肯定還答應過。”
“我不記得還答應過你。”
“你是想說話不算數嗎?”
“我哪回說話不算數了?”
“那你就帶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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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失眠總嫌更漏太長,今夜卻不願見太白東昇,然,每每事與願違。天光漸亮,雖是諸兒陪我的最後一夜,我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賴床,拖著他不許他離開。今天是半夏的大日子,我可以讓她一次。
我大早就去了半夏的宮,內侍宮娥往來蹀躞,前來送別的女眷更是擠得摩肩接踵。我還是沒有上前和她說話,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每個人都喜笑顏開,我的心裡卻在哀悼,我怕話一出口,又要讓她難堪。
我還是在一旁默默看她,她看見我,朝我微笑,露出瓠犀般的牙齒,白得耀眼。我想她心裡是歡喜的,從頭到尾,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難過。
我舔了舔嘴唇,“姐姐今天真漂亮。”慢了半拍,終於聽見自己乾涸的聲音,這好像是我能說出的發自肺腑的唯一讚美。她今天真的很漂亮,比我見到得任何時候都光彩奪目,像朵盛極的舜華。
可惜,盛極必衰。這就是姑母走的路。
半夏沒有答我,只朝我點頭示意,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已經有了母儀天下的風範。我終究忍住了脫口而出的話,低頭暗笑,半夏都要走了,我怎麼還是這副惡劣的脾氣,任性的像個孩子。
半夏隨嫁的隊伍蜿蜒數里,每一輛馬車上都鍍著黃金,每一隻馬鞍上都鑲著寶石,在陽光的對映下熠熠生輝。官道上鋪了細沙,又撒了清水,但龐大的車馬隊還是揚起了漫天的塵沙。奢華的隊伍穿梭其中,如同一條在雲中潛游的金龍。這樣極致隆重的隊伍,半夏彷彿要帶走她留在這裡的所有世界。
諸兒玉冠黼黻,按轡徐行,氣宇昂藏,領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贏得無數女子的翹盼目光。
我已不能看不見馬車裡半夏的身影,目光只能追隨著諸兒遠去。有一天諸兒也要這樣把我送去鄭國,我一定笑不出來。
不知道在宮門口站了多久,果兒來拽我的袖子,“公主,人都散了,我們也回去吧。您的桐月宮已經收拾好了。”我這才回過神來,覺得日頭有些曬人。
我說:“我今天還睡在諸兒那裡,改天再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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