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翻譯家所擁有的那本日記。日記裡用德文寫成的那些詞語十分隱晦,裡面所透露出的戀慕、思念和壓抑卻因此更加飽滿。遺書並不完全照抄裡面的詞語,只是化用了一部分,其餘的則由編劇組的人根據朱路日記的行文習慣和感情來寫就。朱路的外甥對劇組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他並不知道朱路對久遠曾產生的感情,只曉得“很好很好,他是很厲害的人,要拍出來,讓別的人也知道”。
拍攝朱白華自殺的戲份時,鄧廷歌就在一旁靜靜坐著。
朱路是在批。斗大會上被人踩斷肋骨、救助不及時而死的。電影裡的朱白華卻是主動地選擇了死亡。
他的“罪”比久遠他們要輕,因而在經過一天的勞動之後還能回到自己家裡。朱白華洗了個臉,冷水碰到臉上的傷口,讓他疼得皺了皺眉。他拿了木棍,爬到床下挖開床腳的某處,掏出自己藏的一個鐵盒子。脫了髒衣服之後,朱白華從箱子裡翻找出一件足夠乾淨的外套穿上,然後盤腿坐在床邊開啟了盒子。
盒子裡是十幾張寫滿字的信箋,半瓶墨水,還有一隻鋼筆。這些東西是朱白華悄悄藏在自己床底下的,坑挖得深,於是得以保全。他起身到灶臺錢找火,翻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點火的東西,只好又回到床邊坐在地上。
書桌和凳子都被劈開奉獻給集體當柴火燒了。他把床鋪當做書桌,一張張地看那些信箋。信箋上全是字,鄧廷歌也不知道寫的什麼,但確實是嚴斐一張張抄出來的。
朱白華看一張就笑一陣。他嘴角有傷口,滲著血,不能笑得太開,但心裡是真的開心,眉眼都溫柔起來。
一張看完了,他細細地撕碎,把紙條都吞進肚子裡。
這一段很漫長,陳一平沒有喊停。嚴斐坐在地上,十分虔誠地看信、撕紙、吞下。房子裡泥塵的微粒在殘餘的暮色裡飛舞。沒有任何遮擋物的窗外可以看到漸漸沉落下來的夜色。
朱白華終於將所有的信箋都看完了。最後一張紙只寫了一半,他仔仔細細撕下有字的那部分吃了,提筆吸了墨水,在無字的另一半上寫字。
“我的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無產階級萬歲,毛。主席萬歲,未來萬歲!
一室清貧,也僅有這三兩句口號還有些重量,你們若要就都取了去吧。給我燒點燭香紙錢即可,地下那麼黑,來點光也好走路。
我心裡有一件很大很大的錯事。雖然沒有影響到任何人,但我知道我是社會的渣滓,這罪是死也無法洗清的。這些罪和我的親人沒有任何關係。他們老實善良,從不知道我肚子裡有那麼多壞思想,我也故意瞞著所有人。我不恨陳喜果和龐大勇,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才告發我。我有錯,我應該被告發。
姐姐,對不起,我先走了。
阿軍,舅舅是壞的,心裡也腐朽了的。不要學我,你應做一個好人。你可以做好人的。
小霞,願你和久遠的孩子健康長大。孩子一定像你,是頂好頂好的人。我會在別處永遠給你們祝福。”
他很平靜地寫著,唯有在提及姐姐的時候停了一下。墨水洇在紙上,小小的一團。
最後那一句他停頓了很久。筆尖落在紙面又提起,提起又放下。墨跡一點點留在紙上,深深地滲了進去。朱白華最終還是寫了下去。
“久遠,遇到你,抵得過我一生許許多多的好事。”
鄧廷歌看著嚴斐平靜地將那半張紙放進衣兜裡,平靜地脫了鞋子擺好,坐在床上。他將兩根鞋帶系在一起,又掏出這段日子裡悄悄藏起來的布條,一根根連著打上死結。長繩很快就做好了。他躺下來,將繩子的一端在視窗的鐵條上綁牢,另一端繞在自己脖子上,一點點拉緊。
鄧廷歌雖然坐在一旁,卻被嚴斐一舉一動中透出來的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