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拎水,怎麼這麼久?”一抬頭,“媽呀元澄?”
元澄雙手拎著水桶,走得不快。水裝得太滿,動一步就潑一步,弄得衣袍溼了,鞋子也溼了。聽墨紫喊媽呀,就笑得眼眯眉揚。
“墨哥何故如此驚訝?”
墨紫連忙跑上去搶那水桶,“能不驚訝嗎?怎敢勞駕元大人拎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官兒。
元澄彷彿讀出她心中所想,還就不肯放手,“墨哥都能造船,我堂堂男兒難道還沒有這點力氣?你別同我搶,不然我當你瞧輕了我。所謂——士可殺不可辱。”說完最後這句,自己都覺得好笑。
墨紫立刻不同他再爭,舉雙手保持距離,嘰咕道,“不用說那麼誇張吧?自古讀書人就怕有辱斯文,你倒怕有辱力氣。而且,你幹這活,笨手笨腳的,實在不怎麼樣。”
元澄不理她,挪著步子走到剛才墨紫蹲著的地方,放下桶子一看,就剩半桶水了,便說,“我再給你拎半桶來。”
墨紫慌忙擋住他去路,嘻嘻笑著,“元大人快饒了小的,半桶水都讓你的袍子吃進去,還是趕緊換一身去。”
“無妨,這棚子裡熱,往火上烤,一會兒就幹了。”元澄也不真讓她為難,沒繼續堅持要拎水,脫下外袍遞給銘年,自己找一個矮木樁坐下。
墨紫看銘年熟門熟路找到壁爐,和她的工人立刻打成一片的自來熟,“看樣子,銘年跟著你學了不少。”好的也學,壞的也學,她還挺好奇銘年明年的樣子。
元澄聽出她言外之意,這麼回道,“也不只是跟我學。此子聰明,跟誰近,就跟誰學。”就是說,跟你近,也跟你學。
墨紫切一聲,撇撇嘴,表示聽懂了,少來。
“墨哥這幾日沒睡好?”不是說笑,看她眼下有陰影,面容疲憊。
“老做惡夢。”墨紫雙手一捂,正好擋掉一個呵欠,用眼過多而眼角泛酸,“兩張讓水泡腫的臉,眼睛佈滿血絲,瞪牛眼那麼大,問我為何不救他們,還勒著脖子向我索——”
溫暖的指腹輕壓在她唇上,她立刻噤聲,強撐起來的笑容凝結在嘴角。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元澄如玉的面色,真正溫潤,好似春日下消融的雪,“相信我,墨紫。”
墨紫摒住呼吸,不敢眨眼。然後,那唇上的暖意蔓延開去,她看不清面前的溫柔。
“眨眼。”元澄的聲音。
她眨眼。
淚——落。
“沒有人強迫你必須堅強。”但他的每句話,都給她心裡注入力量,“你順心而為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元澄……”眼淚更多了,她微微仰面,卻笑,“我……其實……很怕。”胡桃的死也是,那兩個士兵的死也是,她可以表現得雲淡風輕,不代表能轉頭就忘。
“誰能不怕?”元澄面上浮起一絲奇異光華,“無論是目睹還是經歷,誰能不怕死?便是嘴上喊得無畏,內心沒有一點恐懼。我卻是不信這樣的鬼話的。”
“我不覺得虧欠了誰,只是每次有人死在面前,就會骨頭髮抖,想人的命為何如此不堪一擊。我怕,看多了,有一天會親手殺人。”墨紫緊握的拳頭禁不住發顫,“昨晚,我在夢裡,終於讓那兩個士兵死了第二次。元澄,這麼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呢?”
“人身上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我想,你永遠都不會丟掉你的良心。而即使你可能會更多為自己想想,那又能算得上什麼不好?一昧不分青紅皂白的好,跟一昧無所不盡其極的壞,本質上沒有分別。你很聰明,有決斷,有勇氣,也願意承擔結果,這就足夠了。”元澄笑著指指水桶,“好了,你想我拿那半桶水如何?”
墨紫用袖子擦乾眼淚,長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