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卡魯山下的木屋(3)
“昨天的信沒給你帶來壞訊息吧?”程伯關切而小心翼翼地問,好像若真有了壞訊息,都是他的罪過似的。
七鬥回答說:“沒什麼大事。”
“那就好。”程伯放心地笑笑,心滿意足地趕著郵遞馬車出發了,正午之前,馬車要趕到另外一個工區。
七鬥一直聽到馬蹄聲完全消失的時候才走回屋子,她睡意全消,點燃油燈,生起火,梳洗完畢後翻閱那些舊報紙。她吃驚地發現一個半月之前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情,而三九工區的人卻一直矇在鼓裡。上課前七鬥遇到工區長米三樣,她把從報上看來的訊息告訴了他。不料他連連擺著手說:
“別瞎說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我看了報了。”七鬥說。
“千真萬確?”米三樣揉了揉鼻子,他的鼻子通紅通紅的,但不是凍的,而是喝酒喝的,他一天要喝三頓。
“千真萬確。”七鬥說。
“那你給我說說看,這是好事情還是壞事情?”米三樣雞啄米似的點頭問。
“當然是好事情呀!”七鬥隨口說道,“以後要重視知識了,孩子們的勞動課可以減了,而且,永遠不貼大小字報了!”
“你這是在用嘴說話,而不是用心。你說的是別人都要說的。我什麼都不信,我只知道,我是這裡的工區長,不能讓這裡的人凍著餓著,不能讓工人伐木時出意外事故,別的,我他媽的一概不管!”米三樣有些激動地說,“我說的話是用心說的,你懂了吧?”
三九工區的人都很敬畏米三樣,他是個怪人。他很矮的個子,臉是扁的,小眼睛,眉毛稀疏,一張大嘴旁邊對稱地長了兩顆黑痣,夏天時那黑痣常被誤認為是蒼蠅。他好酒,但不好色,他的老婆去世五年了他都沒有再娶,私下裡他也從不找女人來鬼混。他唯一的孩子米酒是二年級的學生。他常常是孩子們取笑的中心,因為米酒像女孩子一樣生了一對酒窩,笑起來甜甜的。
米三樣最討厭進城開會,每逢程伯的郵遞馬車捎來了讓他進城開會的訊息時,他就嘔著滿嘴的酒氣說:“就說我進山打獵去了,沒見著我。”他總覺得進城開會會損他的壽,會議的任何氣氛他都忍受不了。
七鬥站在窗前想起米三樣時心裡就覺得有些好笑。記得她剛來三九工區時,是個夏日的黃昏。程伯趕著郵遞馬車,把她送到溪水旁邊的木房子裡,許多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圍著她看。等到她安頓下來,走出木房子想獨自享受一下三九工區的夜色時,她看見了喝得醉醺醺的米三樣。
米三樣說:“我是這裡的頭頭,你給我說句真話,是想長留,還是站站腳就走?要是像前幾個一樣站站腳、拍拍屁股就走,你現在就趁早給我離開,我這裡可不是轉運站!”
“我是主動要求來這裡的。”七鬥說。
“那好,你就待在這裡吧,缺什麼東西吭個聲。”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欲離開,但這時他很不恰當地放了一個響屁,自嘲地說:“人嘛——”然後就像條受傷的狗一樣踉踉蹌蹌地消失在夜色中。
七斗的回憶被半山腰上孩子們的“真自由啊——”的呼聲給打斷了,她看看錶,發現該給二年級的學生上課了。
七鬥走到講臺前,對著二年級的六名學生說:“前天我讓你們每人寫一首兒歌,現在,我先來檢查一下你們完成得怎麼樣。”
七鬥環視了一下孩子們,點中了其中一個顯得躊躇滿志的人:“米酒,你先回答。”
米酒笑眯眯地站起來,他抖開作業本,搖頭晃腦地念《馬車伕》:
馬車伕苦,馬車伕累,
馬車伕趕車上大路,
車驚了,馬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