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如是說,面上卻尚有些疑豫。
郭臨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笑道:“恩師若不嫌棄,帶上我那兩個新屬下一道回京吧!”
高徹辰微微闔眸,似笑非笑:“你可捨得?”
“有何不捨,橫豎近日我都要留守皇陵,護衛陛下,用也用不著。再說了,能與恩師同車行上一段,也是這兩新羅人的造化啊!”郭臨淡淡一笑。隨後,她伸手打了個響指。
石階下突然而然閃出兩個青衣壯漢跪伏在地。高徹辰垂眸望去,正是昨夜幫忙搬運銀兩的二人。他不由笑了:“那為師就敬謝不敏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上路,高徹辰坐於中間,輕搖摺扇,閉目養神。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壯漢,沉默不言,一雙利眸緊緊環顧著四周。
他只覺得適意之極,好似世間再沒有能阻攔他的腳步的存在。紛飛的思緒不再壓抑,幾番幽想,恍惚憶起了少年時期。
“……博廣宏大,浩然海闊,這指的可不是去往中原要容納的學識武功。”郭景雲站在他們一排少年弟子身前,手中軟皮卷書,一個一個輕輕敲在他們頭上,“聽明白沒?”
“明白。”“明白。”“明白”……那軟皮書停在他頭頂,良久未動,連身邊的師兄弟都奇怪地轉頭望來。
郭景雲怪道:“為何獨獨你不答,是不理解師父的意思嗎?”
他搖了搖頭,頭頂的髮絲摩挲著書頁,沙沙地響:“弟子明白師父是期望我們能擁有廣闊的胸襟,這樣才能在繁雜的中原民間,處事生存。”
“不錯。”郭景雲收了書卷,蹲下身笑道:“小五,你明明能領悟嘛!”
“可是師父,”他抬起頭,“胸襟如何能展示給人看,如何才能得到嘉賞?徒有胸襟而無學識,到頭來不也是廢物?”
郭景雲撐著下巴,笑了笑,俊臉翰逸神飛。他站起身叉腰道:“想知道,丑時三刻來鳳華峰找我。”
郭景雲一走,師兄弟立刻七嘴八舌圍上來:“好你個小五,故意誆師父多教你是吧!”“看不出你小子挺精怪的!”大夥嬉笑一陣,倒沒甚麼惡意,末了道:“如果師父說了什麼很重要的,回來記得知會下師兄弟哈!”
他笑著應了,夜半裹得厚厚的去了淵華宮群山中最高最冷的鳳華峰。登上山頂,郭景雲一身白衣薄衫,欣然立於懸崖邊翩然若飛,光一個凝然不動的背影便恍若仙人。
他瞧見他,拉起他的手,渡過內力讓他身體溫暖。抬手遙遙指著遠處夜天雲海讓他,那月光下靜舞霓裳的冉冉太虛之境,美灼了人眼。
“嘿嘿,師父跑了個遍,才發掘出這裡,怎麼樣,是不是淵華宮最美的地方?只可惜想看,必須夜半才能見著。”郭景雲遙遙朝那輪圓月一抓,笑道,“小五,你可知要看遍整個天下,需站在多高的山上嗎?”
“弟子……愚鈍。”
“世間最高峰,便是魏國西面的羅札馬郎。可惜就算站在那兒也看不到大齊、漠北的景色。世上根本沒有能望清天下的山峰。”他側過頭,看向他,“淵華宮的文學武識可以堆成比羅札馬郎更高的山,讓你看到更遠的山河,但也僅此而已。能廣懷天下者,普天之下,唯有士之心胸。‘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獨記功名於心,那就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
“諸弟子中你悟性最強,可總陷於入宮前的遭遇,擔心做不出成績宮主便會捨棄你。……小五,你有蒙古血統,如果未來能下山,便用‘徹辰’一名吧,為師希望你日後,能做到不輸賢者的境界……”
夢境一轉,又到了十一年前的汴州大相國寺的深夜。他點倒門口守衛的武林人士和楚王的部下,進了那間藥味縈繞的房間。床上人雖然沒動,卻也很快睜開了眼睛,嘶啞著嗓音:“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