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會意識到這輕柔的光線是從公寓支離破碎的窗戶中照射進來的,然後便會困惑地想,如今的這個名叫“德奧”的人,到底是誰。
穆罕默德總能讓德奧憶起他一個最喜歡的叔叔,那位叔叔話不多,但人相當可靠。在一個週六早晨,穆罕默德給了德奧一張地鐵地圖,他們坐著地鐵在曼哈頓地下轉了一天。德奧也看了一天的地圖,學著怎麼認路。德奧隨穆罕默德到了上東區一家名叫格利史蒂斯的商店,在那兒找了一份送貨的工作,十五美元一天。他需要一天干十二小時,一週幹六天,沒有午休。
德奧在商店附近一家書店買了一本口袋法英字典和一個小筆記本,德奧查的第一個詞是“慢”,這個詞在商店有著實實在在的意思。如果哪個收銀員做個苦臉,喊一聲“慢”,意思就是沒有多少人買東西,然後德奧就會被派去上貨,或是去打掃地下室,有時也會被遣到別的商店幫忙,比如A&P或者斯隆,這幾家店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絡。A&P商店在城市的另一邊,一旦要被派到那兒去,德奧就會坐在貨車後車廂,和掃把、抹布什麼的一塊被運過去。
後車廂裡沒凳子,德奧第一次坐車的時候曾試圖緊靠著車皮保持平衡。可是貨車一轉彎,他就跌撞在了對面的車皮上,絆得那些工具嘩嘩作響。前面駕駛室裡一個人——一個從非洲來的會說法語的人——往後頭喊道:“嘿!小心著點兒裡面的工具!”那人又有些擔心地問:“我的掃把沒掉出去吧?”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二章 紐約 1994年(3)
“沒,只是我在東倒西歪。”德奧在心裡偷偷地回答,然後他又笑了笑,接著想,“我都有點希望自己能享受那些破掃把的待遇了。”
以前在家鄉,當他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時也是這樣做的。
德奧的主要工作還是送貨,從早上七點幹到晚上七點。他查了那些經常會用到的詞,有“服務”、“入口”、“送貨”等。他學會的第一個英語句子是“便門在哪兒”,因為沒人聽,德奧就把這當笑話講給自己聽。“送貨”,他想,就是他的英文名字。出去推著貨車送貨的時候,他就會找到寫著“便門”的入口或鐵門,然後按響門鈴。
對話機裡就會有人喊:“誰?”
“送貨。”
有些送貨的活兒會比較輕鬆。有的只是幾步遠,有的便門就衝著街道,管理員也很和善,有的地址更好找些——比如派克大街,這條街的路標都清晰地標註在一塊板子上。可是,當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德奧還是疲憊不堪。他覺得彷彿每筆單子都是送到了十五個街區外的地方,每個送貨點彷彿都有一個冰冷的大鐵門,上面纏著鐵絲網,門鈴旁邊有個牌子寫著“管理員馬上過來,請稍等五分鐘”,正如派克大街另一邊的房子那樣。
德奧第一次去那裡的時候,他拿出口袋字典,用這五分鐘查了查牌子上的詞。現在,他只能站著在門口乾等,覺得腿疼、渾身疼,一陣陣噁心湧上來,難受得他直想掉眼淚。管理員通常會過好幾個“五分鐘”才過來,德奧和管理員說一聲“嗨”——詞典上說這個詞是友善的問候——可是那些管理員一般都懶得回答。他們開啟鎖,卻只有少數幾個會幫忙把門敞開。於是德奧把貨物從貨車上搬下來,用腳頂開門,然後順著那些狹窄而哐哐作響的鐵臺階一步步挪下去。接著再用肩膀頂開下一扇門,穿過那些雜亂昏暗、堆滿垃圾桶的地下室,乘坐貨運電梯。最後再吃力地抱著貨物順著鋪著地毯的過道送到各個公寓門前。房門開啟時,德奧能看見那些房間佈置得就跟他在學校裡看到的比利時宮殿的圖片似的。大部分開門的人都很客氣,但卻帶著點高傲,更別說友善了。德奧和他們用“嗨”打招呼時,有很多人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工作一天往商店返回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