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又把車簾放下了。她望著杜秋娘道:“娘子這一走,今生回不了長安,也再不能唱那支《金縷衣》的曲子了。不如,今天就最後唱一次吧,也讓我一飽耳福。”
杜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從身邊的布套內取出紫檀琵琶,橫抱胸前,低聲唱起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一曲終了,兩行清淚潸然落下。
她的歌聲極低,所以除了對面的聶隱娘之外,只有緊靠在馬車左右的兩個“無賴男子”聽了個真切。聽完這曲,二人便吹起柳笛,驅馬又盯上別的遊春車駕,仍然並駕齊驅,成雙作對地以柳笛引擾車內的女子,甚而放言調笑,直如狂蜂浪蝶入花叢一般。
不亦樂乎得玩了好一陣子,其中一人道:“今日已盡興,回去了!”調轉馬頭向長安城的方向奔去,跑了幾步,突問緊跟而來的同伴,“誒,你怎麼跟來了?”
韓湘說:“我也回長安啊。”
崔淼皺眉:“你回長安幹什麼?你不是應該繼續入終南山練白蝙蝠嗎?”
“那個也不能老練……再者說,隱娘又不要我了。”
“她不要你?”
“是啊,她說要送那個……誰走,嫌我跟著麻煩。”
“那你打算回長安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回家啊。”
崔淼將雙目一瞪:“吾為韓夫子憂。”
“我叔父可用不著別人替他操心,他好著呢。倒是你,如今成了救皇子的大紅人,聽說京兆尹正在奏請聖上,封你為醫待詔,雖說只是個芝麻官,要周旋的可都是達官貴人,甚至還有當今天子——崔郎中,吾實為爾憂!”
“吾將飛黃騰達,有何可憂?”
韓湘笑道:“老子曰‘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崔郎你呀,真該多念念《道德經》。”
崔淼也笑了:“事已至此,現在再念《道德經》,為時晚矣。”
韓湘追問:“你真的不打算再見她了?”
“她?哪個她?”
“哎呀,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崔淼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湘:“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回答你的。”
“什麼問題?”
“你那個寶貝草簍到哪裡去了?裝白蝙蝠的。”
“我要回長安城中居住,怎可鎮日帶著那些白蝙蝠,豈不委屈了它們。我已將白蝙蝠放飛,待回到終南山後,它們自有吾道兄張果老馴養,草簍是用不著了。”
“說到這兒——你那位果老道兄,如今到底高壽幾何?”
韓湘的臉紅了紅:“呃……好像是一百歲?不,應該是二百……三百歲?”他還在計算著,抬頭一看,提問者早就把他甩開老遠了。他連忙拍馬跟上,“哎,你……等等我啊……”
樂遊原的最高處有一座青龍寺。從青龍寺前的塬地往下眺望,一覽無餘的爛漫春色,從樂遊原鋪展向城南的大片原野,整個曲江盡收眼底。
奇怪的是,如此大好的賞春去處,今天竟只停了孤零零的一輛馬車。車篷遮得嚴嚴實實,也始終不見有人下車來,曬一曬暖融的春陽,吹一吹清新的春風。
青龍寺裡的鐘聲響起來。
“走吧。”守在車外的侍衛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是。”他立即答應著,又畢恭畢敬地提醒一句,“現在派人去追,還來得及。”
“不必了,讓她們去吧。”
“是。”
馬車向青龍寺下駛去,繞過已經荒蕪的芙蓉園,便是夾道入口了。
在馬車輪子的轆轆聲中,緊靠車窗而行的侍衛聽到車裡傳來低低的吟誦聲:“閩國揚帆去,蟾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