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沉默,轉身走向蕙殊,“勞煩你了,祁小姐。”
見她伸手欲接過毛巾,蕙殊忙避開,“我來,我來就好。”
霍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同她爭,靜立在沙發一側,看她手忙腳亂絞乾毛巾。
四少額頭傷口已清理過,所幸是皮外傷,血也已止住。可乍一看去,還是令蕙殊心驚肉跳,拿著毛巾不敢捱到他。四少笑起來,摸一摸自己臉頰,皺眉看手上的血,“這麼髒。”
蕙殊慌忙解釋,“不是髒,我怕你會疼……”
急切之下,一邊說一邊毛巾就按了上去,只聽四少哎的一聲,倒抽長長一口涼氣。
一雙溫軟的手,及時接過了毛巾。
“應該這樣子。”霍夫人溫言示意給蕙殊看,拿毛巾從內而外拭去多餘血汙,手勢輕巧,小心避開了傷口。四少略仰了頭,鬢髮凌亂,燈光映著眼眸,在她雙手之下順從得像個孩子。
霍夫人也不說話,將擦過的毛巾浸回熱水,再絞乾了,緩緩拭過他臉頰。
“我欽佩你的意願,只是現實沉重,有些事恐怕太過理想不能達成。”霍夫人語聲輕緩,四少的目光卻為之粲然。
蕙殊聽不懂,不知這沒頭沒腦的,又是關於什麼意願。
“我知道。”四少微笑,“艱難是必然的,但總強過畏難不前。”
“南方,真的不能實現你的抱負麼?”霍夫人嘆了口氣。
“別的可以,這一項不能。”四少目光篤誠,“你知道的,南方有南方的弊病,眼下或許還未爆發,但東南叛亂已是引子。況且我想做的事,牽涉極大,首當其衝便是煤鐵命脈。軍工雖自前清就有,可多年來未見發展。那正是因為政府無能,礦業被軍閥割據劃佔,難以調配!如今南方富庶在於商運,實業根基薄弱,資源恰是軟肋,而北方則大有可為。佟公儒將出身,眼界不同常人,昔日士官學校諸多同窗都投效在他麾下,率先推行現代軍事……”
他本已失血疲累,講到激越處,一時嗓音沙啞,說不出話來。
蕙殊看在眼裡十分難受,默然轉身倒了杯水遞在他手裡。
霍夫人卻只是沉默。
燈光將她側顏映得極美,也極冷,似一尊毫無感情的雕像。
她待他忽冷忽熱,真正殘忍。
之前聽聞她、好奇她,卻從未厭惡她,連理應存在的嫉妒心也沒有過。
但這一刻蕙殊望著冷若冰霜的霍夫人,終於從心底生出一絲恨來。
一個女人,怎能狠心至此。
可她卻又開口,語聲輕微而明晰,“那麼但願你是對的,無論成敗,我會支援你。”
無法言傳的光輝耀亮他整個人,似世間所有快慰都在頃刻降臨。
第一次在四少眼裡見到這樣的神情,連同方才的激揚卓然,令蕙殊驚怔,彷佛也是第一次看清這個名叫薛晉銘的人——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四少,也不是令她陌生的薛四公子。
他便是他,寵辱偕忘,世無其二。
眼前璧人般的一雙,令她黯然,只覺自己是多餘的存在。
蕙殊悄無聲退了開去,緩步退至門邊,轉身握上冰涼的雕銅門柄。
“回來。”四少卻出聲喚住她。
“記得方才你說不走的,現在反悔了麼?”他語聲裡流露一絲笑意,似責問又似調侃。
蕙殊心裡有一種忿然情緒被激起,斷然回頭道,“我沒反悔,我要留下!”
“留下是什麼意思?”四少笑起來,懶懶倚了沙發,對霍夫人詫異眼神也視若不見,“是願意跟著我,但憑差遣,生死相隨?”
他竟在這種境地,說出這樣曖昧的話來。
霍夫人的目光凝在蕙殊身上,若有所思,眉頭隱隱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