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上的灰土,卻擦越狼藉。很理所當然的施捨。蘇以荷抿了抿嘴,怕自己衝動地奪來,撕了個稀巴爛。
目光越過,看向他處,車中白色料峭的身影像一幅安靜的剪紙貼在窗上。
少年車窗裡黑色的髮絲隱隱約約地匍匐在潔白印花的後座,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前方的路發呆。
彷彿這車外的一切都是另一個世界,而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隔著幾十寸的白色玻璃,眼中霧氣瀰漫了,連空氣也潮溼地可以滴出水來。
小葉荷輕輕地說著再見的聲音,微弱,湮沒在汽車啟動的聲音中,漸漸地,遠去,直到那個少年成了回憶中渺小的一點。
葉荷心中的某種信念漸漸地滋生,有些距離是生來就註定的,我不埋怨。
有些距離是生活生生拉扯出來的,那麼,我或許還能趕得上。
也好過,今後無垠的時間荒野中再遇見了值得憐惜的人,才發現值得同情的那個,反而是自己。
見識了,才知道差距究竟可以有多大。
其實是她笨拙了,應該早就知道,那人或許不想也不願留下什麼。
短暫的幾天少年除了應答,沒有說過再多的話,她陪他一言不語地看蒼茫灰色田野上的橘紅色的落日,陪他一起蹲在小山上暖暖地曬著太陽,多像兩隻偷懶的貓咪打盹兒。
就是不知道,少年,姓甚,名誰。
甚至,唯一的回憶,只有那雙,盛著太多情感的雙眼,少年有雙刺痛人心的眼睛。
還好,你沒問,否則恁地尷尬。
葉荷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
更怕,見到了再也認不出。
那少年走時,也是青紫未消的臉。
那隱隱的擔憂讓她覺得無厘頭極了。
隨後想想,只便是路上拾回的小貓咪,這會子要放歸了,也該有些留戀和眷懷吧。
那時的小葉荷,不懂得。
有種疼惜,一輩子都不會抹去,持續不斷,人們稱之為——愛。
有種糾纏,開始了,就不會停歇,人們稱之為——緣。
。。。。。。
時光就像是麥田裡一批一批長齊了,飽滿了,某天忽然就會被齊齊斬斷的麥子,長了又短、割了又種,如波浪起起伏伏,終於把時光抖得渙散成了回憶,只聽得見隆隆聲響,看不清那不知是沉重的還是清瘦的背影。
六年後。。。。
又是一輛黑亮的汽車,車聲響亮,窮鄉僻壤中迴音悠長,彷彿宣告著它完成了一場被人們稱為哀莫過於此的生離。
葉荷趴在車窗,靜默著,看著飛馳而過的稻子抽穗的田野和烏瓦黃土牆的村莊,不叫,不鬧。
葉荷緊咬著牙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暗色的朦朧的將她與十六年的故土隔離的車窗,怕一放鬆就會軟弱地哭了出來。
葉荷是滿山滿水兒貼著黃土長大的姑娘,淳樸溫和的好像江南的細米,看之盈巧,含入口舌生香,細膩溫婉的融入了骨子。
阿爸阿媽不是親生爸媽。
葉荷不是親生的女兒。
那有什麼關係。
葉荷問自己,那又有什麼關係。
懂事以來第一次,小葉荷沒了柔和乖巧,紅了眼眶,說,阿爸,我不要,不要回去。
後來哭著鬧著,幾乎是想用盡心中那一點叛逆要扭轉這未知的血緣。
懂事以來第一次,阿爸打了她。
混賬!你有自己的親生爸媽,這裡留不住你,回去!
以荷叫著阿媽一聲一聲,可是阿媽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不是柔柔地“哎!”
以荷看得怯怯地蠕動著唇,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