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絲一毫的欣喜。我知道他接下來還會有些什麼事要告訴我,果然如我所料,明允失蹤了。
“此後我從桂阿姨那兒知道了更多的一些細節。明允在我離開那座療養院後,神志漸漸清醒過來,也不鬧了,也肯自己吃飯了,只是一直不大說話。一個月之後父親將明允接回了上海,那時的他已經不像在蘇州時那樣骨瘦如柴,臉上的血色恢復了不少,見到父親和他母親時也肯淡淡地笑上一笑。回到東禾園的明允並不提及我,開始靜下心地安靜地看看書、背背功課之類,有時也躲在書房裡聽他那戲迷母親買回的唱片,也有流行的歌兒,更多的是京劇和黃梅戲。每每聽見傳出‘咿咿呀呀’的絲絃聲,便知道明允正躲在房內發呆。不過也好,總比從前瘋了傻了強吧。卻不料明允的安靜只是短時間的,大概他與我這做哥哥的也有相通的心思,便只是暫時的安靜下來,等待家人放鬆警惕。又過了兩三個月,明允忽然就從東禾園裡消失了。這個15歲的孩子比我更決絕,他的消失毫無徵兆,去了哪裡更無一絲線索。人家說雪泥鴻爪,明允卻連一丁點痕跡也沒留下。
“到我打電話回家時,明允已經失蹤了兩個月。父親想方設法四處尋找,卻連小兒子的一根汗毛也撈不到。有一段時間,明允的母親整天哭得死去活來,總以為那孩子已經跳了黃浦江。但很奇怪,在這一點上我和父親有著相同的堅信。明允不可能尋死,如果真的已經對生命絕望,那他幹嗎不順理成章地死在那所冷冰冰的療養院裡?我猜,明允是有他的絕望,但那不是對於活著,更多的是對養育他的家庭,是對他的父母,尤其是對我。
“打完電話的那個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有那麼一會兒,忽然對著酒桌對面的那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將一大杯酒澆了他滿臉。我支撐著站起來,指著陸天虎的鼻子大喊大叫,大概說了好些極難聽的話。他也不管,只是不說話地看著我,伸出袖子把臉上的酒水抹乾淨。我頹唐地坐下,對自己的痛恨與鄙視剎那間達到了頂點。我這算是個什麼東西呢?我這究竟算是個什麼東西呢?就對面那個令我不快的姓陸的男人,好歹他還算是忠人之事。而我,卻無法令我生命中的每一個親人快樂。母親、父親、明允,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我的手指縫裡帶著一張張冷漠的臉徹底溜走。就像是,十根手指糾纏起來,努力想要織成一張網,想要將我所愛的人們如一粒一粒心愛的棋子般小心放在網的中央,卻終於讓他們被蛛絲的毒素一一害死。我這張糾結的網,竟是劇毒無比的哩。至於明允,我的明允,他是對我徹底失望了吧,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吧?我這樣毫無邏輯地想著,語無倫次地呢喃著,昏天黑地地沉睡著,不知不覺,天已大亮,繼而大黑,一整個晝與夜消失。再醒過來時,已是第三天的中午。
“那個男人熬了一小鍋荷葉粳米粥,加了蜂蜜,宿舍裡瀰漫著清甜溫暖的香味。他舀給我一碗,配上一小碟切成絲的燻雞。我飢腸轆轆,一口氣吃了兩碗,抬眼看時,陸天虎正面無表情地端坐在一旁看著我,仍舊是一副監視者的嘴臉。我沒好氣地將碗扔在桌上,徑自出門,打算到康河邊去溜達溜達。這一次,陸天虎居然並沒有跟著我。
蘇明允(3)
“我去了克萊爾學院,那兒有一座克萊爾橋,建於1639年,是一座帶護欄的七孔石橋,在康河沿岸算得上年紀最老。這麼說吧,這座橋之所以有名,並不僅僅因為它已經有三百歲,更值得一提的是橋兩邊的護欄上各有七個石球,兩邊相互對稱,可是左邊護欄上倒數第二個球竟然被整整齊齊地切了一個15度的角。當年克萊爾橋的建造設計者將石橋完工之後,居然只收到學院付給他的15便士設計費。他很氣憤,於是將那個石球切掉與15便士對應的15度角,就這樣,人們永遠會記住克萊爾學院在三百年前所做過的那件不光彩的事。好的與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