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吻,我瞭解很多。親吻額頭和臉頰的感覺不一樣,爺爺的鬍子扎得我臉疼,池萬裡
的嘴巴又軟又熱,小時候還會糊我一臉口水,三歲的他分不太清舔和波一下的區別。
我讀過很多書,王子和睡美人、人魚公主、豌豆公主……他們都會接吻。我看過陽光親吻花朵,微風親吻柳葉,甚至樹林裡的兩棵松樹都接吻。
直到他倆接吻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關於吻,我一無所知。
自那之後的一週,池萬裡吃飯我去洗手間,他去洗手間我打球,他打球我寫作業。他忍無可忍,體育課上測完一千米,他拖著累成狗的我來到器材室,氣勢洶洶地問——
「吳江子,你在躲什麼?」
我靠在一摞比人高的軟墊上,氣喘吁吁。
空氣夾雜著一股子橡膠跑道和汗液的味道,還有掩蓋它們的消毒水味兒。陽光從狹小的窗戶中射進來,打在他濃密的頭髮上,好像一頂王冠。
「問你話呢!」他向前一步,雙手搭在我肩膀上。
啊,王冠沒了,我有點遺憾。
我看向他背後的窗戶,它容納了運動鞋和各種顏色的襪子,還有或纖細或勻稱的小腿,這是一間半地下儲藏室。
池萬裡給了我一個腦瓜崩。
我乾脆坐在地上。
「你怎麼了?」他也蹲下,「有人欺負你?給哥說,不丟人。哥給你找回來。」
我沒說話,一隻小飛蛾在撞窗戶上的長條玻璃,撲稜響。
池萬裡在我眼前晃手:「不要以為離了榕都,哥就罩不住你了,只要你在聯盟,哪片地兒咱都有人。」
「不是。」
「不是什麼?」
「沒有人欺負我。」我推開他,想要走,這裡空氣太渾濁壓抑,我堵得難受。
可能是他毫無防備,竟然被我一下推到,他手支撐在身後,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看我。
空氣太悶,我低聲罵了一句,心臟咚咚跳,甚至出現了耳鳴。
「我先走了。」我快步走向鐵門,只想離開。
池萬裡突然躍起,一把鉗住我的手,別在背後,按哐當一下按在地上:「說不說?」
還好我側臉朝地,不然鼻子肯定流血,他開始用寸勁兒別我的肩膀,生疼。
我咬著牙,不吭聲。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擱平常早就喊「哥哥」求饒了。
骨骼發出瘮人的咯吱聲,我都沒有求饒,冷汗順著額頭流進眼裡,我只能閉上眼睛,不讓它流出去。
他終於鬆開手,我像上岸的魚一樣,大口喘氣,呼吸聲蓋過飛蛾的撲稜聲。
「你自己在這好好想想。」
臨走前,他拿著棍子把燈泡敲碎,聲音清脆,細小的玻璃碴在地板上飛濺。
鐵門咣當合上,接著是落鎖的聲音。
我釀釀嗆嗆站起來,開啟窗,飛蛾貼著紅色的塑膠跑道,飛走了。
我看著最後一束光逃離,黑暗佔據儲藏室。我趴在地上想了好多,得出結論是,我是一個怪人。
我不害怕自然的夜晚,比如黝黑的海底,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卻害怕黑暗中的建築,鋼筋水泥構成的空間,承載著人類科技進步的東西,無機質冰冷的物質,長久屹立在大地上,比一棵樹的年齡要長,不可摧毀,不被砍伐。而我是困在裡面的小蟲子,比一頭扎進蛛網上的蠢蟲子還慘,起碼它們知道自己的命運,無非是被吃掉。
可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是什麼,未知本身就是恐懼。
人要是能看見未來就好了。
我聽到門外有腳步聲經過,我沒有動彈,在忙著哭。
低聲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