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懿說這話,是有緣故的。昔靖康之難時,徽宗趙與邢秉懿同一路被完顏宗翰押解,取道雲中返金。途中曾遣武義大夫曹勳尋機南歸。徽宗交付曹勳一件背心,裡面密寫:“要想盡一切辦法,快快來救你的父母。”
徽宗還哭著囑託曹勳,並轉告趙構:“千萬不要忘記我這次被俘後,往北走的路上所受的苦。”並把擦淚的白紗手絹交給曹勳,“你見到康王后,表達我的思念,我的痛苦。今生今世父子恐怕是相見無期,只有早日釐清中原,收復河山。才能救他的父母。”
邢秉懿則摘下一隻平時經常戴的金耳環託付給曹勳道:“到時傳語大王。願早如此環,才會得以相見。如果見到我的父親,告訴他我還好。” 環者,“早還”也!
未曾想。這一等。就是整整五年。“早還”幾乎成為“不還”。
縱然遲到了如此之久,受了這麼多磨難,但得知貴為天子的夫君並未忘記自己母子。邢秉懿依舊感到極大的安慰與歡喜,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但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兜頭潑了她們一盆涼水:“此次向金國施壓,令金人放還太后、淵聖及皇后者,非是建炎天子,而是華王殿下是也!”
太后、皇后、肅王一驚回首,但見堂下卓立一人,身著南朝衣冠,故宋官服,向三人長長一揖:“天樞出使金國副使洪皓,見過太后、皇后、肅王。”
二後一王急忙還禮,隨後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問道:“華王?是官家那一位兄弟?”
洪皓微微一笑:“二位聖人、王爺或許未曾聽說過華王,但一定聽過‘兇靈’之名吧?”
三人不約而同點頭,這兇靈的名號,早就在當年被擄北上的十餘萬故宋遺民中傳開,其事蹟有如神蹟,無人不知。
洪皓一振大袖,望南而拜,聲音激昂:“兇靈即為華王,亦是天誅軍之主,北伐金國之統帥!”
“北伐了?北伐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肅王激動得渾身顫抖,涕淚沾須。
韋后與邢秉懿攜二女亦向南而拜,熱淚盈眶,多少回魂夢望北伐,今朝終於實現,怎不涕淚沾巾?無論這位華王是誰,他在故宋擄人的心目中,都將是萬家生佛。
洪皓此時才道出請三人至國使館的用意:“金人將於近日歸還所有故宋擄人,並賠償鉅款。二位聖人及王爺身份最尊,請出面安撫之。”
三人歡喜得迷糊了,只知一個勁點頭,不知說什麼才好,迷迷登登隨洪皓走出二堂、經過正堂、穿過儀門、角門,入目所見,方才還是空蕩蕩的館前廣場上,如今已是熙熙攘攘,車馬如流。
在一叢叢相擁痛哭的人群中,她們看到了許多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熟面孔:有被完顏宗磐所佔的嘉德帝姬趙玉盤、有被完顏宗翰所佔的順德帝姬趙纓絡、有被完顏斜保所佔的惠福帝姬趙珠珠、有同在浣衣院含垢忍辱、苟且偷生的康王側妃姜醉媚、鄆王妃朱鳳英,以及眾多叫不出名字的嬪妃、宮女、貢女、歌伎……
突然,邢秉懿好似發現了什麼,一步步走到一排撂滿一個個黑色大箱的車輛前,眼睛直勾勾看著那黑色箱匣上的封條“靖康二年,開封府簽押”。邢秉懿伸出顫抖的手,猛地撕去封條。
一旁看護的金兵欲阻止,卻為洪皓怒目喝住。
箱匣開啟,金光流洩,滿眼生輝——竟是一錠錠大小如拳,二十兩至五十兩不等的金錠!
邢秉懿抓過一錠金錠,上面清清楚楚烙印著大宋官藏內帑的印記——這竟是當年宋國君臣,以無數宗姬、嬪妃、宮女、貢女抵價出賣給金人,所換得之賠款金銀……可悲復可笑的是,最終,女人也好、金銀也好、國家也好、祖宗基業也好,一樣沒跑,盡數落入金人彀中……
這哪裡是金錠,全是大宋女人們的血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