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就要揹著他逃走,此時再意外見到,實在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我放下書坐直身子,按常例等他先開口。
“小凡,”趙仕傑在我床邊坐下,微微嘆息:“還有十數日就能擺脫這一場混亂。我知道你有諸多事怨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從始至終,我都願你好的。”
這番話他說過不下十次,可他事事不告,我如何知道孰是孰非?
“我還有一事不解,為何你知道我有孕在身,竟然沒有覺得一絲古怪?”我相信趙仕傑對文炎甲的瞭解絕不止我知道那些,或者他知道的比我這個後來侵佔此人身體的靈魂還要多。
趙仕傑道:“若換了別人……即使那人是我的姬妾,我也不會有如此驚喜。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只覺得是上天恩賜,其他細枝末節,也不再在意。”
若我傾心於他,又或者本來就戀慕他身份為人,聽到這番語氣誠摯之言,怕是會立刻熱淚盈眶投懷送抱,可惜我兩者皆非,故而我只沉默以對。
他這話,只要冷靜分析便會覺得邏輯混亂——我並不以為我所作所為有任何事能吸引他對我傾心至此,或者,只是個替身就能讓他如此沉迷?
我在心中冷笑,卻無端生出些心痛來。
罷了,與他之間的糾纏,如今算告一段落,我回瑞祈,面對的是敵強我弱的局面,前途生死俱未卜,他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過是個小小商人,怎能阻止爻軍進犯?
司徒在午夜前來到屋內,適逢我打點妥貼,正坐在一片漆黑中等他來臨。
他進屋低聲道:“外面一切都無問題,如今就等停船靠岸。”
他斷腿無法與我一同冒充腳伕下船,故將一切交給他隨行親信,此刻卻是來向我道別。
我抱拳道:“司徒兄的恩義楊凡當銘記在心。”
司徒輕輕笑道:“其實也非我一人之力。如今瑞祈不比過往,我們接下去要去爻國,若有何事無法相助,你萬事小心為上。”
說話間船已靠岸,司徒推開一扇小窗觀看情勢,望著他夜風中蒼白的臉和飄飛的發,我心中一動,一時百感交集。
我們共同經歷過一場生死浩劫,雖然最初我恨他至深,但也許正如同小動物看見的一眼就認定那人是母親一樣,到這個陌生世界,他雖是我第一個怨恨之人,也是我第一個崇敬之人。在此後相處之中,這種恨已然變質,昇華成為別樣情愫。而他之後因天災失去左腿,在此之外我對他又多了憐惜之意……各種情誼交織在一起,也許連我自己也無法描述對他到底抱了怎樣的情感。
又將面臨離別,而每次似乎都如此倉促。
司徒似是發現我一直看他,回頭對我一笑,岸上的光亮中,他臉上陰暗跳躍不定,竟讓我產生他面露憂鬱的錯覺。
不由自主來到他身前,我緩緩道:“司徒……我……”
接下去要說些什麼,我完全不清楚。
只不過覺得胸口悶悶的,漲的發痛。
司徒突然抬起手來擋在我嘴前,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他閉上眼搖搖頭,笑道:“楊凡,這一切……已經夠了……”
說罷,他做了一件讓我永難忘懷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在自己手背上印下一吻。
若不是隔著他的手掌,那麼我們的唇已經貼在一起。
我震驚的望著他,只是瞬間,他即離開去。
門口響起輕輕聲響,三長一短的口哨聲是司徒手下與我約的聯絡方式。
“時間到了,楊凡。”司徒正色道:“你多多保重。”
剛才那一室曖昧之氣,頓時消散,短促的像一霎錯覺。
但我唇上,他手的餘溫尚未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