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備這一項上,王舉覺得這些金人真是太不夠意思。欒城沒有足夠裝備一支數百士卒的鐵料嗎?當然不是,在以前欒城的確是沒有多少鐵料用以製備兵甲。但自從三月間,阿懶大掠宋國的治鐵中心磁、相兩州都作院與鍛坊,搜刮了數百萬斤鐵料與兩州千餘鐵匠。在北返時聞中山、太行賊寇猖獗,因自感兵力不足以守護如此之多的戰備物資,阿懶不得以停駐在欒城。本想等到宗望大軍北上時可以搭個順風車,卻不料被一彈奪魂。
主將之死,造成欒城金兵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混亂。等到軍心基本安定下來了,金國朝廷也有了新的指示:鐵料不必千里迢迢運回上京了,就地儲存,用以支援大軍攻掠兩河之用。
所以,現在欒城已經成為兩河新的治鐵中心,鐵料堆積如山,洪爐煊天,近千名工匠日以繼夜鍛打錘鍊,將數百萬斤生鐵料精煉成精鐵,甚至是鑌鐵(純鋼)。
這些鐵匠的技藝與鐵料之精良,甚至記載入了沈括《夢溪筆談》。內中提到,當時大宋兩大治鐵中心,徐州利國監“冶鐵作兵,犀利勝常”;河北路的磁、相兩州都作院與鍛坊鍛之鋼“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黯然,青而且黑,與常鐵迥異”。
可是,這樣近在咫尺的精良裝備,卻與欒城的新附軍無緣。誰讓他們是偽軍呢?女真人同樣知道那句中原人常掛在嘴邊的箴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新附軍,鷹犬而已,還想跟我女真人的裝備一樣好?死一邊去!
王舉有什麼辦法,反正只要死的人不是他就成了。所以,現在這兩什身穿毫無半點防禦作用的布衣、手持木槍的步卒,就這麼樣帶著幾分送死的意味,戰戰兢兢,一步步挪向深谷………;
兩什步卒,在數百雙眼睛的注目之下,一個個消失在深谷。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依然無聲無息。
迭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兇狠地刺向王舉。王舉暗暗叫苦,心裡將那兩什步卒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這群渾蛋,就算真的遇到襲擊,好歹也要逃出一兩個啊;就算一個逃不出,臨死前總得吱一聲啊!這樣不聲不響算什麼回事?
彷彿感應到王舉的心聲,深谷裡傳出了聲音——的嗒、的嗒……響聲在山谷中迴盪,清脆震耳,聽上去像是馬蹄聲……
迭速緩緩抬手,整整一個百人隊的金兵立即呈扇形散開,五斗騎弓吱吱呀呀地拉開,一百支映照著午後金色流光的箭矢,齊齊指向谷口。
的嗒、的嗒……谷口的轉彎處現出一騎,漸行漸近,依稀可以看清是名年輕的彪形大漢。這名剽悍的騎士膀大腰圓,赤著精壯的上半身,其上傷疤縱橫,令人觸目驚心。那一身的腱子肉,彷彿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赤身露體於敵陣前,不光體現了來人的張狂膽氣,更是對當面之敵的一種蔑視。
大漢胯下的黑馬也是一匹難得的良馬,胸肌鼓健,膘肥體壯,四蹄粗壯,一眼便可看出是一匹上等的河曲良馬。但這匹馬落在金軍眼裡,更添憤怒——因為馬臀搖擺之間,隱約可見金軍軍馬的特有金印…… 新附軍士卒的目光同樣投射在來人的馬臀之上,他們的目光有驚怒,更有恐懼。因為在那匹健馬的馬鞍兩側,靠近馬臀的地方,掛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包裹的底部被暗紅洇溼一片,不時有未曾凝固的鮮血,滴答、滴答地墜入黃土中,迅速被涸的土地吸成了一個紅印。一騎行來,身後留下斑斑點點、觸目驚心地血痕……
大漢策騎來到谷口,無視那一排排閃耀著寒光的箭鏃,倏地雙臂箕張,舌綻春雷:“灑家何元慶是也!兀那金狗,不敢入谷麼?”
迭速在遼國生活了很長時間,與遼地漢民頗有來往,他也是懂得一些宋語的。雖然說起話來不太順溜,但聽力無障礙。迭速偏首對王舉道:“問他,是那一路人馬,還有適才我們的人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