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畢亞》的照片,把它們並排釘在臉盆架的上方,這樣,他可以一邊修面剃鬚,一邊細細揣摩大師們的神來之筆。他現在確信,在莫奈之前根本談不上有什麼風景畫。當他站在倫勃朗的《埃默斯村的信徒》或委拉斯開茲的《被跳蚤咬破鼻子的女士靦前,他真的感到心絃在震顫。〃被跳蚤咬破鼻子〃,這當然不是那位女士的真實姓名,但是他正因為有了這個渾號才在格雷維亞餐館出了名。從這裡豈不正看出此畫的魅力嗎,儘管畫中人生就一副令人難以消受的怪模樣。他已把羅斯金、布因一瓊司和瓦茨等人,連同他來巴黎時穿戴的硬邊圓頂禮帽和筆挺的藍底白點領帶,全都打入冷宮。現在,他戴的是寬邊軟帽,系的是隨風飄飛的黑圍巾,另外再套一件裁剪式樣頗帶幾分浪漫氣息的披肩。他在蒙帕納斯大街上悠然漫步,那神態就像是他一生下來就知道這地方似的。由於憑著一股鍥而不捨的韌勁,他居然也學會了喝苦艾酒,不再感到味兒苦澀。他開始留長髮了,心裡還很想在下巴頦上蓄起鬍子,無奈造化不講情面,歷來對年輕人的非分之想不加理會,於是他也只得將就點了。
第四十五章
菲利普不久就意識到,正是克朗肖的靈感,使他那夥朋友變得聰明起來。勞森嘴裡的那一套奇談怪論,是從克朗肖那兒搬來的,就連那位力求不落入窠臼的克拉頓,在發表自己的高見時,也有意無意地襲用了那位長者的一些措詞。他們在餐桌上議論的是克朗肖的一些想法;他們評判事物的是非曲直,則更要援引克朗肖的權威見解。他們無意間會對他流露出幾分敬意,為了彌補這一過失,他們故意嘲笑他性格上的弱點,為他身染多種惡習而悲嘆連連。
〃不用說,可憐的老克朗肖再也成不了氣候啦,〃他們說,〃這老頭已無可救藥。〃
事實上,也只有他們這個圈子裡的幾個人欣賞他的天才,而他們自己頗以此為驕傲。出於青年人對幹傻事的中年人所特有的那種輕蔑之情,他們在背後議論到他的時候,免不了要擺出一副纖尊降貴的架勢。不過他們認為,此公鬱郁不得志,實在是生不逢時,如今這個時代只允許一雄濁步群芳嘛,而他們能結識這樣一位人傑,畢竟臉上很有幾分光彩。克朗肖從不到格雷維亞餐館來。近四年來,他一直和一個女人同居,只有勞森曾見過那女人一面。他們住在大奧古斯丁街的一幢破舊不堪的公寓裡,靠六樓上的一個小套間棲身,境遇甚為糟糕。有一回,勞森津津有味地描繪了那屋裡汙穢凌亂、垃圾滿地的情形:
〃那股撲鼻的臭氣,燻得你五臟六腑都要翻倒出來。〃
〃吃飯的時候別談這些,勞森,〃有人勸阻說。
可勞森正在興頭上,哪肯住嘴,硬是把那些曾鑽進他鼻孔的氣味繪聲繪色描述了一番。他還惟妙惟肖地講了那個給他開門的女人的模樣,講的的時候,那股得意勁兒就別提了。她膚色黝黑,身材矮小而豐腴,年紀很輕。滿頭烏黑的雲鬢像是隨時都會蓬鬆開來。她貼身裹了件邋遢的短上衣,連緊身胸衣也沒穿。那張紅撲撲的臉龐,那張富有性感的闊口,還有那對流光泛彩、勾魂攝魄的雙眸,使人不禁想起那幀陳列在盧佛爾宮內的弗蘭茲·海爾斯的傑作《波希米亞女子》。她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招蜂引蝶的浪勁兒,既讓人覺得有趣,又令人不勝駭然。一個蓬頭垢面的嬰兒正趴在地上玩。那個蕩婦揹著克朗肖,同拉丁區一些不三不四的野小子勾勾搭搭,已不成其為什麼秘密。然而才智過人、愛美勝似性命的克朗肖竟然和這樣一個寶貝貨攪在一起,真叫那些常在咖啡館餐桌旁汲取克朗肖的睿智敏慧的天真青年百思而不得其解。克朗肖自己呢,對她滿口不登大雅之堂的粗俗言詞倒似乎大加讚賞,還常常把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話轉述給別人聽。他調侃地稱她La fille de mon concierge。克朗肖一貧如洗,就靠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