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卑地低頭。然而,還是要問,要學,執著地站在那些對他不抱希望的老師身邊,哪怕是做個急診裡的“閒人”,安慰家屬,帶病人去找檢驗科。
長大 第六章3(2)
三次高考,所有的不認同之下的堅持,是為了“做個他那樣的好大夫”?
這個“他”,必然是哪位值得尊重的前輩,而這個讓韋天舒斷言為“朽木”,讓自己努力地想辦法,破例以副主任醫師身份親自帶實習生,手把手地教了一段之後滿心沮喪的孩子,這樣屢敗屢試,跌得鼻青臉腫讓別人嘲笑之後,依然要再“加油”,這位前輩,得是留給了他怎麼樣的夢想呢?
這時兩個人從水房走了出來,迎面看見周明,劉志光有些不安地叫了聲周老師,習慣性地抓著白大衣低頭,等著他批評自己這麼晚跟病人聊天。周明卻招了招手,說道:“你們倆跟我來。”
周明領著他們一直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關上,示意他們坐下。
男孩有些緊張地瞧著他,劉志光則更忐忑。
周明瞧著男孩問:“為什麼不睡覺?擔心什麼?”
“我,”他抬頭看著他,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好多。”
周明皺了皺眉,脫下自己的白大衣,撩起毛衣,露出後腰上的一個傷疤。
“比你還小的時候,跟人打架打的。那年代跟現在不一樣,‘*’剛結束,社會還亂得要命,大家從比我們大了十幾歲的那些革命小將身上學了武鬥的風格。那會兒打架是玩刀子的。”
男孩驚怔地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
周明把衣服放下,自己一撐,坐在了辦公桌上,搖頭笑了笑:
“沒父親的男孩子,特別想頂天立地,特想當個男子漢保護家裡的人,特別敏感,對別人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都能看出侮辱來,也絕對不能忍受任何侮辱。”
“您……”
“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比你小。”周明抬頭望著天花板,許多久遠的往事,於遙遠處,迤邐地從眼前劃過,如大雨天透過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玻璃窗,看窗外的景物,輪廓都在,卻看不太清楚細節。三歲,父親被定為反動學術權威給下放到了山西,母親因為海外關係被認為裡通外國發配到了新疆,父親的境遇還稍稍好過母親,山西也還有遠房親戚,於是他跟著父親。八歲,煤窯發生事故,父親正在其中,再也沒出來。表叔把他從山西送到了新疆母親那兒,到了那兒的時候,母親卻因為長期超負荷的勞累和營養不良造成腎衰竭,母親央求叔叔把他帶走,不要讓他再親眼看著另一個親人的離開。叔叔把他帶回山西,九歲,北京的奶奶從牛棚放出來了,給醫院掃廁所,他回到北京,跟著奶奶相依為命。
“周大夫?”男孩子忍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周明瞧了瞧他,緩緩說道:“我小時候的那個年代很混亂,大家都很浮躁,誰也不知道該怎麼生活,我更不知道。我覺得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很想頂天立地,可是,並不清楚,這個男子漢,究竟該怎麼當法。”
男孩子怔怔地望著他,見他停下不繼續說,問:“然後呢?”
“然後?”周明笑了,“然後就是我嘗試做個男子漢。做過錯事傻事蠢事,可笑的,可恨的,很多。傷過,包括腰上那道傷疤和許多其他的,讓最親的人流過眼淚,失望,擔心。不過,你看,我最終也並沒有成了混混流氓去蹲監獄。”
男孩抓著自己的衣角低下頭去。
“沒有人能真的教給你怎麼做個男子漢。即便就是你爸爸還在,也不能告訴你每一步該怎麼走。”周明站起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我有我的,這個你的管床醫生,”周明指指站在旁邊的劉志光,“我今天才知道他這麼不容易考來,才知道他大概有過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