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好似也淡了。
但夜還很長,濃重的陰霾遊走在側,冷不丁鑽進後頸,冷意如一把利劍,將本就少的可憐的溫暖片得蕩然無存,天地異乎尋常的清冷,嗚嗚的風聲像鬼在啼哭。
她這樣怕黑的人,不可能一動不動杵著,再恐懼也得去往有光的地方。
不知為何,這回不再舊路重返了,透過稀鬆的灌木叢,她邁進了另一片樹林,看清了光的來源。
不是月色,而是一簇簇青色的鬼火。
風送來腐爛的氣味,她摟著自己哆嗦的肩膀,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怕的。
垂死的光,十二歲就見過了。
那時的山路比這裡還崎嶇,那時的天氣比今夜冷多了。
她早就習慣了。
習慣被遺棄,習慣不被信任,習慣……孤身一人了。
有什麼大不了?
有失必有得,這一身自得其樂的本事,只怕神廟裡的和尚也未必比她強吧。
沒有阿孃在身邊,她也會各式各樣的裝扮、會編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辮;阿爹和姨娘陪著小弟弟學話習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她也會去最繁華的街市、看最漂亮的花燈;哪怕沒有左鈺幫自己打架,她也不會輕易被嘲弄、被傷害了,反正她向來也沒有太多真心。
只要不付出真心,就算不被善待,都不算作是受傷。
人世間門有那麼多好玩兒的東西,何必非要執著於真心不真心?
每走一步,她就這麼低語一句,心好像逐漸地輕了,腳步卻越來越重。
直到耳畔傳來一陣哭聲,像女孩子在抽泣,嗚嗚咽咽的。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溼意。
也是,她一點兒也不難過,又怎麼會落淚呢?
柳扶微循著哭聲往前,越走越近,越來越近,她看到了一個嬌小荏弱的身影。
月影穿過樹杈,灑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一身石榴色的襜裙,三角髻明顯亂了,一對小金花鈿掉了一隻,就連平頭小花履也穿破了一隻,腳指頭都露出來了,怪可憐的。
小女孩蜷在地上埋著臉,聽到腳步聲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圓圓的臉蛋髒成了花貓,嘴也噘著,就連玲瓏秀氣的眼睛都哭腫了。
心口停著一隻黑蝶。
是十二歲時候,迷失在山上的她。
那年,阿爹升遷御史臺,不日便要搬回長安去。
長安離逍遙門十萬八千里,再也不是兩三日就能找到孃親的距離。
她人到了蓮花山腳下,遲遲不肯上山。
左鈺陪著她吹了好一會兒的風,道:“你還想去哪兒?母親等不到你,會著急的。”
小扶微瞧天色還早,小手一揮:“我這回來得急,都沒準備阿孃的生辰禮呢。左鈺哥哥,你陪我去逛市集吧。”
她偶爾喚他一回“哥哥”,左鈺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只好答應小逛片刻。再回去已是夕陽西下,左鈺左扛一包右挑一袋的,一路沒少埋怨:“母親看到你這麼鋪張,又得說你了。”
“也就一些蜜餞吃食,幾件首飾罷了,錢一半都沒花著呢。”小扶微點好錢袋,往左鈺腰帶上一系:“剩下的交你保管,你可得花在我阿孃身上,不能自己偷花。”
左鈺給她說不樂意了,“逍遙門莊子鋪面的賬都是母親掌管,她才不缺錢。”
“嘁,你們逍遙門百來口人,打一次架一人挨一刀,藥費都不夠墊,我娘前年還戴玉簪,去年都成木的了……”
“那是奇楠木簪,我父親聽說此香可治母親的內傷,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左鈺看她不吭聲了,不覺側首:“我是說,我爹對母親很好的。”
小扶微莫名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