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士無奈的聲音由遠及進,夾雜著呵斥聲、擠撞聲和匆匆的腳步聲。
紅袍子,紅臉膛,相國趙盾。
趙盾的身後還跟著位鬚髮皆白的老臣,卻是大夫士會。
屠岸賈見他二人闖宮,身軀一下坐得筆直;夷皋卻顏色俱變,雙手死死扶住了几案。
“主公,此輩閹豎小人雖不足惜,卻如何可任意殺害,為此不仁之舉!”
趙盾不待禮畢,便朗聲奏道:
“我晉國素以仁愛節用服天下諸侯,先君文公愛惜小人,遂得壺叔寺披”
夷皋的頭登時又大了,後面的話便隱隱約約地聽不太真切,反正,相國是在責備他,責備他的舉止像個昏君暴君什麼的吧。
“相國,此輩服侍不周,主公薄加懲戒,也不為已甚”
趙盾見是屠岸賈,臉色更難看了:
“司寇此言大謬,竊聞”
“寡人寡人寡人的確錯了”
相國司寇兩人正自爭辯,夷皋卻突然開口了。
趙盾和屠岸賈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詫異,很古怪,側著臉,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寡人錯了,該如何責罰,請、請相國教我。”
國君錯了,該如何責罰?
相國沒法教夷皋,別說是趙盾,就是趙盾故去的父親趙衰,甚至素以博學廣聞著稱的故太傅陽處父,怕也都無法措辭吧?
刑不上大夫,何況國君?
高處不勝寒,絳都暮秋的晚風,吹寒了靈臺上每個人的面龐。
“人孰無過?主公知過能悛,古之明君,不過如是也,臣以為,主公可茹素減膳三日,以敬追祖訓。”
一直沉默不語計程車會開口了,語調平和而從容。
夷皋點點頭,臉色彷彿恢復了一些血色;趙盾和屠岸賈也幾乎同時長出了一口氣。
趙盾和士會走了,從高高的靈臺上望去,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縮成了渺茫的兩粒。
夷皋一直佇立著,凝望著,臉色忽陽忽陰,忽紅忽白。
“趙盾目無君上,主公豈有意乎?”
身後耳邊,屠岸賈低低的聲音,夷皋聽來,卻不啻晴空霹靂。他急轉身,凝視著屠岸賈,夕陽下,屠岸賈的眼神閃爍不定:
“臣已經物色好了一個”
夷皋突然打斷他的話:
“捕寇安良,以分人主之憂,此司寇之份,你還問寡人作甚?”
屠岸賈素來深沉難測,乍聽此言,全身竟不由陡然震了一震。
屠岸賈也走了,靈臺之上,只剩下夷皋自己,和那些不知所措的宮人宦者。
天色漸漸地暗了,暮秋新月,冷冷地掛上了東面的蒼穹。
夷皋呆坐了半晌,突然嘿嘿地笑了:
他雖不算聰明,也不算太笨;雖不算勤快,也不算太懶,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幾句,讓他自己偷偷得意了好一陣子,心情也為之慢慢好了起來:
“左右,傳熊掌來,這會兒總該熟了吧!”
一個宦者瑟縮著遠遠跪倒,彷彿害怕又一個銅鬥飛來:
“主公、主公適才不是答應相國”
夷皋撇了撇嘴:
“此門之外,他為政;此門之內,我為政。他管的已經夠多的了,難道還要管著靈臺不成?”
宮外。
“這屍首,相國打算如何處置?尋訪他的家人麼?”
牆角曠地上,稻草蘆蓆包裹的屍體,一隻蒼白的胳膊已經赫然露出。
趙盾淡淡一笑:
“這等刑餘小人,何足勞動卿大夫?叫人載到城外遠遠埋了棄了,也就是了。”
話音未畢,他已經攀軾登車,倏忽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