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洞裡面看著外面的大雨。從不遠處開採大理行的山上,時常冷不防地傳來一聲炸響,驚得大群的烏鴉直飛天空;菩薩河的河水在河邊的竹林上節節升高,日甚一日;有野狗不時地經過,不叫也不停下,她試圖喚它們過來,但它們徑直而過,她對自己說:我是一個沒有食物味的姑娘。
她吐了,她試圖把孩子吐出來,把孩子從身上摘除,但吐出來的卻是酸溜溜的芒果水。她睡得很多,十足一個瞌睡蟲。這還不夠,白天黑夜,孩子都在不停地蠶食她,她隨時都能聽見肚子裡那不住的吃食聲,吃得她骨瘦如柴,孩子吃她的大腿、胳膊、面頰——她伸手去摸,臉上只有兩個癟窩,在洞裡薩湖時,面頰還鼓在那裡——還吃髮根,一切東西。孩子一點一點地侵佔她的地盤,然而只有飢餓還歸屬她,孩子沒有吞沒她的飢餓,她胃裡酸得直冒火,就像打瞌睡的時候,火辣辣的太陽跟你過不去。
她隱約地感覺體內正在發生著什麼,彷彿她正從肚子裡開始成長變大,將來很快要發生的事,她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四周的黑暗突然被劃破,被照亮開來。她發現:我是一個十分消瘦的姑娘,肚皮卻繃得很緊,就要裂開,兩條細腿支撐著肚子,我是一個瘦得不成樣的姑娘,一個被趕出了家門,就要生孩子的姑娘。
她睡了:我是一個瞌睡蟲。
火將她驚醒:胃裡在冒火,她吐出血來,不能再吃酸芒果,再吃只能吃些青稻穀。她要去尋找。老大,給我一把刀殺了這隻鼠吧。地上什麼都沒有,只有河床裡的圓圓的礫石。她翻過身去,把肚子放在礫石上,蠕動停止了,停止了,完全停止了,她喘不過氣來,便抬起身,但蠕動馬上又開始了。
從洞口大石頭的豁口處向外望去,菩薩河正在不停地上漲。
菩薩河裡已是滿滿的河水。
暗黃的河水氾濫出來,河邊的竹林沉陷在水裡,乖乖地被死亡攫住。她凝視著黃水。她的眼珠僵直不動,彷彿兩眼是被釘在面孔上的。目光投向那被淹的竹林,飢餓的感覺此時已無影無蹤,飢餓也被某種力量淹沒,吞噬。若要拋開什麼不去想,總能找到拋開它的辦法。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被淹的竹林和黃水上,飢餓似乎已在那兒找到食物。然而她是在做夢,飢餓在舉手投足間又迴轉過來,並且咄咄逼人。飢餓變得如此強烈,她讓您覺得,菩薩河的波浪就要洶湧撲來,她失聲驚呼。她試圖不再去看菩薩河,不不,我忘不了,我就在這兒,我的手就觸在這兒呢。
有去釣魚的人三三兩兩從洞前走過。其中幾個看見了她。但多數人沒有在意。我家的鄰居過去也是洞裡薩湖的垂釣客,有一次,我和他去了森林那邊,我還太小不懂事。那些未成熟的東西,就連香蕉樹上的新芽,她也採來吃,她看著那_釣魚人經過,未來往往,她朝他們微笑。洞外發生著事情,洞內也在發生著不同的事情,這裡一陣蠕動,那裡一陣蠕動。除非因為遇到困難,譬如她被一塊大理石碎片劃破了腳,她總是試圖忘卻從前,忘卻她是因為失足懷孕被趕出來的,就像是從一棵很高很高的樹上失足,沒有疼痛,墜落下來懷了孕的。
她媽媽說:不要跟我們講你十四歲了,十七歲了,我們經歷過那個年齡,比你安分;住嘴,我們什麼都見過。如果她說現在還了解這個年齡,見過什麼,她是胡說。天底下有個菩薩城,那一帶的泥土可以充飢,你知道嗎?菩薩河淹沒土地時的景觀你見過嗎?你見了準會驚訝不已。採石場的爆炸聲起,群鴉隨之一鬨而散,有一天,我會跟你講一講,因為我還會再見到你,我這個年齡,一定還能再見到你,我以自己的年齡作保證,既然你我都還活著,不是嗎?我就講給你聽,讓你聽著我說,食物的缺乏,我希望現在落在你身上,這會有趣嗎?一連幾天,一連幾星期,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