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奇怪的是家珍的舉止,其實並不很像備受溺愛長大的孩子。
彷彿已經洞悉我的心思,家珍又緩緩說道:“我媽媽是繼母,她不想被人家說她使喚我幹活,所以從小到大什麼家務都不讓我插手。”
我有些懂,那些並不單純出於關愛之心的關愛其實一樣會是冰冷刺人的,依偎在媽媽身邊在廚房裡忙碌,也是很多女兒心中的愛。我有一點替家珍難過。
家珍卻沒有在意我片刻的無語,只是低頭看著桌上她自己做的那碗蛋羹。愣了一會兒神,忽然苦笑:“雞蛋羹,多平凡的菜,誰會注意到呢?”
我沒有答話,只轉身坐在視窗專心煮茶。上好的大麥焙炒之後粉碎,用小小的紗布小包封好,冷水放入,水開後煮十分鐘,再加一點冰糖煮溶。用極細的濾紙,慢慢的濾過,再將紅茶包浸入略泡,之後撈出,將檸檬切開、擠汁,倒入紅茶麥汁中攪勻。我用了淡黃的骨瓷杯,杯上畫著一條紅白耀目的錦鯉。
遞給家珍:“嚐嚐看。”家珍喝了,一貫表情平淡的臉上也有驚豔。
我不禁笑了:“多平凡的東西都可以是出色的,只要有心……”
我和家珍坐在料理臺兩邊,教她做那道雞蛋羹。
滑嫩應該是本菜的關鍵,而蜂窩狀就是失敗的作品,雖然吹毛求疵卻也是很難達到的水平。調味很平淡,醬油和香油而已,但要恰到好處,而加入太多其他的累贅反而會畫蛇添足,湯汁也要不多不少,看似簡單的東西,其實費神費力。打雞蛋入碗,輕輕攪拌均勻,像清晨充滿愛意的吻,只為表達愛意而不能驚醒夢中人。加生水和熱水都不適宜。自來水中有空氣,水被燒沸後空氣排出,蛋羹會出現小蜂窩。而熱水會先將蛋液燙熱,連蛋羹都是蒸不出來的。燒開放涼的水是雞蛋羹美麗和營養的關鍵,平滑如玉的外表和軟嫩鮮美的口感都要拜他所賜。一切看似不露聲色的東西其實都內有乾坤,世間萬物大體都是如此,比如說很多看似的神仙眷侶或天生一對,其實後天的經營更是大過先天的登對。
加入涼開水後再輕微打散攪拌,忌蒸前加入調味品。蛋羹若在蒸制前加入調味品,會使營養受損,蒸出的蛋羹不鮮嫩。蒸制過程中的氣流運動會使調味品四散,蛋羹的賣相就會不好看。
把鍋蓋掀開一點點蒸制蛋羹,鍋子腹內的蒸汽略略放出一些,就像過於激烈的情感卻總是沒有好結果的,平淡而有力才是任何一段感情成型的關鍵。
蛋羹蒸熟了,滑嫩無暇,晶瑩美麗。我拿了小小的一把水果刀,在平滑的表面只簡單的略劃幾下,再用小湯匙舀了壽司醬油輕輕的注入劃痕中,極輕極細,最後點入幾滴香油。壽司醬油包含魚露的鮮美、米酒的清甜和釀造醋的香氣,在蛋羹表面作出一副小小的竹葉圖,似像非像,似是而非,像是愛情中的小心機,失了清晰,卻是美麗的,最令人迷醉。
當那碗蛋羹終於捧在家珍的手裡,也許是錯覺吧,我並沒有看到她由衷滿足的表情。我放了調羹在她手邊,她卻也沒有拿起來品嚐一下這成品,我有些落寞,但家珍卻看來更加落寞。
家珍走後,我一個人看著那碗幾乎是完美的雞蛋羹,很久,之後忽然就釋然了,也許人們總是把簡單的事情人為得想得複雜,而藏在自己內心的,卻總是最簡單最本源的答案。
家珍把自己關在廚房裡,一遍一遍的作著雞蛋羹,細心地攪拌、留意著蒸汽的力度和時間,特意買了精緻的容器和模具,只為讓成品最後的樣子更加的好看,一碗又一碗,幾乎擺滿了整個廚房裡所有的檯面。
直到最後終於的一碗,白璧無瑕的雞蛋羹,放在那個家珍早已精心準備好的骨瓷碗中。家珍覺得很累,還有一種讓人心煩意亂的無奈。
就像這碗雞蛋羹,縱使完美又如何?既無人喝彩,又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