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苦笑。原來自己竟已如此患得患失,只為那可能發生的失去,便恐懼到了這種境地。
程嘉樹下樓的時候,見自家姐姐形容凌亂,穿著皺巴巴的衣裙半躺在沙發上,長髮披散,兩眼無神,不由搖了搖頭表示嫌棄。
嘖,都說人生來需要工作,若是一味賦閒,反而容易陷入迷茫頹廢。眼前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麼。
他俯下身去瞧女子放在身前的小冊子:“《漢園集》?是詩集麼?”
程詠薇點頭,將這詩集遞過去給他看——
我在門薦上不忘記細心的踩踩
不帶路上的塵土來糟蹋你房間
以感謝你必用滲墨紙輕輕的掩一下
叫字淚不玷汙你寫給我的信面。
門薦有悲哀的印痕,滲墨紙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盡人間的煙火……
程嘉樹緩緩唸了幾句,便忍不住笑道:“這是哪一派的新詩?字句簡潔雋永,當中也有些別樣味道,確是好詩。只不過這一首,實在有些苦情了,彷彿詩人正在作一場卑微的單相思……”
他突然轉移重點,疑惑地看向程詠薇,問道:
“姐,你居然在看這樣的戀愛詩?這樣苦澀的、帶著希望而又無望的詩,只有讓人為這當中的深情而嘆息,難道你竟有同感?”
他說著又繼續往下翻,繼續唸了一首: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咦,這一首實在太妙!”
程嘉樹幹脆坐下來,倚在程詠薇身側,慢慢咀嚼這詩裡的意味,竟是思緒無限,回味無窮。
程詠薇見少年面露思索,向他介紹道:“這《斷章》乃是這詩人的成名作,前陣子剛發表不久,我也是突然想起,這才拿過來翻一翻。”
她不想告訴這少年,其實她讀這詩並非心血來潮,而是有感而發。
莊生曉夢迷蝴蝶。她來到這時代一晃已多年,卻很少回去思考自己的“來去”問題。
她本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又有幸得到一個溫暖的家庭,早已忘卻她這身體並非原配,忘卻她是從未來遙遙而來的異鄉客。
她以為自己一直冷靜地在局外看風景,豈料自己也落入旁人視線,成了風景裡的人物。
她得承認,在華京度過的這些年月,彷彿一場華美而跌宕起伏的夢。
只可惜,夢境易碎,而她的夢彷彿正在凋零……
愛情讓人盲目,也讓人變得脆弱。
程詠薇勉強讓自己用理智來思考這件事。
當她用理性的邏輯來分析過後,便又承認,霍令昕對她的驟然冷淡,尚在情理之中。
就算身在二十一世紀,又有誰能夠真正坦然地,來面對這怪力亂神的故事呢?
即便是霍令昕信了她,那又如何?
只要一想起,她原本只是飄蕩而來的一抹異世靈魂,正常的人都會被嚇到罷!若按這個標準,霍令昕那日的反應已算是鎮定了。
程詠薇的心突然有些悲涼。
對霍令昕來說,她也許已不再是那個鮮活的程詠薇了,這樣虛無縹緲的來歷,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詭異的怪物。
此時,她格外渴望自己是這時代的一個正常人,就算是那種她所不屑成為的規範淑女也好。事到如今,她實在很害怕,害怕自己這顆外來的心,不能為霍令昕所接受。
“姐,你在發什麼呆?臉色還這樣差。”
程嘉樹發現,程詠薇今天真的很不對勁。
他看不慣姐姐面上的那點兒飄忽神情,湊近了些,將面目怔然的女子抱在懷中,輕輕撫她的發,溫和地與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