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存在過一般。打從爹孃意外過世,她被爺爺領回月家後,她就不曾好好合眼睡過,總是半夜哭著爬起來,頭一次她一夜無夢,沒夢到爹孃血淋淋地在黑暗裡現身、沒夢到他們不顧在身後追趕的她,一直往好高的天際飛去、沒夢到自己孤單抱著膝,抽抽噎噎地抖哭……
從那天開始,她就更勤勞往他房裡鑽,一有機會就是借他的床好好睡覺,但那時的他,似乎不喜歡她,有時她都來了老半天,他卻理也不理她,壓根當她不存在,只是埋首於畫裡,繪著一張又一張的人物肖像,然後再全數撕毀。
為什麼畫?又為什麼撕?
她當然問過他,他的回答只是一記冷淡的瞥視,然後沉默。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她鍥而不捨追著問。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他揚揚手上那張畫像,上頭是個中年男子,臉上有著雜草般的蚓髯,模樣不是慈眉善目,長得也惡霸。
她偏著頭瞧,從左邊換右邊,再從右邊換回左邊,終於看出端倪。
一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裡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斐知畫完全忽略她後頭的話,只拿最前頭五字做文章。他突地露出詭譎的笑容,那種笑,比起他不笑還可怕,嘴角勾揚著她不是很瞭解的意味,有些像她偶爾瞧見街上大狗齜牙咧嘴互狺的憤怒,然後將肖像畫對撕開來,那紙裂的聲音,異常清亮。
撕完,他又開始畫下一張。
而且,他蘸的墨,味道很怪,飄散在鼻尖時,有股揮之不去的腥味。
她以為那是墨擱置太久才會產生怪味,所以她還悄悄跑去爺爺的書房拿了新墨條和他最寶貝的紅絲硯,興奮地替他磨了香香淡淡的墨要讓他繪畫,可他只是看了她被黑墨染髒的雙手及臉蛋一眼,繼續拿著臭墨畫他的圖。
她不放棄,即使他從不沾她磨出來的墨,她仍是天天新磨,他若不用,大不了就是倒掉它,她不以為意的。
“你別磨了,過來。”他喚住一手捉著紅絲硯,一手用力將墨條在硯上轉圈圈的她,她抬頭,他伸手將她鼻尖正中央的那滴墨抹掉,她將兩隻黑膩膩的手掌在衣裳上胡亂擦著。
“做什麼?”她問。
“拿著。”他塞給她一支毫筆。“畫過圖嗎?”
“沒有,爺爺不許我碰。”她甚至連筆要怎麼握都不清楚,乾脆五根指頭包住筆竹杆。
他一根根扳開她的指,再重新讓她正確握牢筆,右手執住她的,毫筆被兩人同時握住,他領著她,將筆尖輕輕滑過她方才辛苦磨出來的墨池裡。
“我教你畫。你想學什麼?”筆尖上多餘的墨在硯邊輕刷,讓毫筆的墨量適中。
她想了下。“花。”
果然是女娃兒,挑的盡是這類玩意兒。
“行,就花。”他才說著,筆已經在紙上勾勒渲染開來,一朵墨色牡丹在紙上綻放。
“好難……”
“不難。你瞧,這花瓣就這樣畫,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畫起。”
“好難……”
“我教著你畫,瞧著,眼睛不要看我,看著筆紙。”他臉上又沒有牡丹,光瞧他就能瞧會嗎?!
“好難……我不喜歡畫這種花,你挑簡單些的。”她一點努力的毅力也沒有,馬上就放棄。
也是,他一開始就挑牡丹,確實太過度期待她的慧根。
“那繪蓮花。來,這樣一畫,再這樣染開,另一片蓮瓣就這樣——”
“好難……”又抱怨了。
“不然,蘭花,我們來畫蘭。”
“好難……”她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