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忽然受驚一般,猛一把拉住她,“別再與他提這件事。過去那麼久了,好不容易……”他喃喃地恍如夢囈,面上卻顯出痛色來,幾近哀求。那不由自主的悲哀,深得幾乎能叫人溺斃當場。“是……”他結舌良久,竟不能將那句話順暢地說出口來,“是阿赫……親手殺了她……”
陡然心悸。
戳中他人的痛處,將那些彼此都自以為已然陳舊的傷口搗出新鮮熱血,那滋味兒絲毫也不快活,甚至連自己也痛了起來,濺得滿身腥烈。
“我不問了。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知道。” 她背過身去,不再去看那雙傷心的眼,徑直登車而去。
陽光斜斜得從青天裡打下來,金車障上耀起灼灼的光。她覺得有些目眩,頭暈地按住額角。
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卻又把別人家的女兒搶來。
這個人。
白弈。
她忽然笑著流下淚來。
白崇儉最終只被判了十年流刑,逃過死劫。
意料之外,湖陽郡主竟要與他相隨而去。這曾經一心想做皇后的刁蠻貴主,如今也放得下一身富貴繁華。彷彿女人在面對苦厄之時散發出的堅強光輝,永遠都比那些令她們承受苦難的男人耀眼百倍。
皇家的權威終於壓過了國法森嚴。
御史大夫杜衡氣得當殿砸了烏帽玉帶,揚言辭官。
李晗苦苦地挽留,說盡了好話,軟硬兼施,到底將他留住,但這人從此沒給過白氏好臉色,尤其是對這“私意包庇、擾亂國法”的淑妃,苦大仇深,怨憤不滿。白弈專程去拜他,被他一碗閉門羹擋在檻外;央了裴遠再去,方提起一個字,立刻翻臉趕將出來;再後來,索性門前高懸“免戰牌”,公然明言,說客免入,論“白”者立轟,莫說僧面佛面,天王面子也不看,毫不留情。
這樣一個杜聖平,知其者謂之心憂,不知其者,謂之何求。
李晗無奈,惴惴地與墨鸞提起,唯恐她為此惱怒。
但墨鸞卻道:“陛下索性明賞他罷。鐵面無私,執法嚴明,做得好。”
李晗愣了良久,細細揣摩,只覺這一杆子稀泥和得,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賜了杜衡一塊御筆金匾,上書“公正嚴明”,又賜他一席御宴,叫他在這金匾之下做東,風光一番。朝臣皆嘖嘖稱許,競相恭維賀喜。
杜衡得了這金匾,心知肚明,陛下這意思是邊給他長臉邊掐他臉皮子:你的苦心我明白,但這回也就這樣了,你不如順著臺階下來,別再鬧彆扭。
雖說氣也氣不出個結果,御宴也必須得擺,但杜聖平不服軟就是不服軟。“免戰牌”是摘了,御宴照擺,鳳陽王他也照舊請來,只是他自己就稱病不出了,把個鳳陽王晾在好大一塊金匾下,對著滿堂賓客,可真是落盡尷尬。
所幸,白弈並不介懷,樂得一笑了之。
於是人們又覺得,鳳陽王胸襟寬廣,氣度非凡,實在難得。
但無論怎麼說,勉強也算是“握手言和”。
至於那些曾經明火執仗針尖麥芒的相爭,風頭上過去,淡了就是真的淡了。或還有人提起時,也不過說杜御史的正氣,說鳳陽王的為難,言及淑妃,客氣的,說她厲,不客氣的,罪名也可數落得層出不窮。
這些世人評說,總願意刻薄女子,男人們總有可原之情,應該體諒,女人便是天生來給男人替罪的羊羔,那些男人不願承擔的、或不願給男人承擔的,都可以栽在女人頭上。
但墨鸞倒也並不以為意。她早已習慣。那些人說她好又如何?說她惡又如何?總不過是些不相干的。
匆匆一別,一晃月餘,她再沒能與白弈見上一面,不知緣何,心裡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西域來的遊學僧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