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謙謙君子微微擰眉,眼底交錯的明暗深淺中,似有無限哀意。“若你我異位而處,你也會與我做同樣的選擇。”他眸色如水,依舊如琢如磨。
“呵,果真是我錯了,直到如今,仍是不夠看透。”墨鸞輕撥出一口氣,“但是,吳王殿下,你知道,正因為如此,我也只會做我自己的選擇。”她唇邊似有嘲意綻開去,她低聲地問他:“難道非如此不可麼?”
李宏雙手合揖,向她微微一禮:“我記得娘子當年應承我的恩情。陛下寬善,也一定會善待幼弟。”
“是麼?”一瞬,墨鸞玄色眼底竟泛起一道尖銳粼光,“是這樣麼,陛下?”她緩緩將目光投向躲在李宏身側的小皇帝。
小皇帝李承卻連看也不敢看她,低著頭愈發向李宏背後躲去。
墨鸞見之不禁輕哂,微妙難名。
就在她身旁,白弈正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衛軍們的刀鋒,彷彿玩賞。他伸手輕拭一名衛軍掌中長刀寒刃,彷彿並不覺得自己此時身陷眾軍重圍。片刻靜謐之後,他起頭來,微笑:“吳王殿下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剎那的視線交鋒。
李宏面色陡然嚴峻,漸漸顯出蒼白。
白弈卻很是從容,直接拿過那衛軍掌中刀,如此輕而易舉,理所當然。寒影映起眸中光華,他撫著刀身上前一步,又追問一句:“殿下都交代完了?”愈發笑意詭譎。
“等等。”墨鸞猛一把將他攔下。她步上前去,將小皇帝從李宏身後拉出來來,“陛下,請隨我到後面去罷。”
“三叔!”驚慌的小皇帝大呼著奮力向李宏回撲過去,被墨鸞一把捉住。
一瞬間,李宏眸中的神色又柔和下來。“……去罷,陛下。”他淺淺勾起唇角,笑容卻模糊在視線交接的光暈裡。
皇命未必就是敕令,符節未必就是兵權,看得見的人,看不見的刀,圈中圈,局中局,勝,負,成,敗,可以是一場傾盡畢生的角逐,也可以只是一剎那的天地倒懸。
然而,轉瞬生死相易,卻偏有人依舊能如此平靜相對,優雅如初。
滿心酸澀。
多少思憶閃過,如同碎片,升起迷離霧氣。
這樣的人物,卻是如此一生,臨到終了,到底吞沒在這淒冷洪流裡。
沒有自我。誰都沒有。
“吳王殿下,”她猛回身,望住那雙沉靜的眼,“我答應過你的事,永遠都會記得,你放心罷。”
而吳王李宏只是淡淡一笑,展眉時如蘭生香。
一眼相望,勘作永恆。
墨鸞回到宮中時,乳孃正照看著阿恕。一旁偏殿外,傅朝雲領幾個衛軍看守著韓全屍身,等候處置。
阿恕像只小鹿般蹦上前來,摟腰鑽進她懷中,磨蹭撒嬌。
她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擦不斷地往下落。
阿恕卻伸手揉著她的眼睛。“阿孃別哭,”他頗似個小大人一般,想要哄慰母親,“我沒事。我不怕。我知道阿孃一定很快就回來。”
她心裡愈發痠疼,只能將孩子緊緊抱在心上。
事敗無路,韓全是自縊而亡的,穿戴著先帝御賜於他的衣物。墨鸞下令厚葬,成全他忠義。
她將當年溫泉宮中那幾名宮女齊齊喚來,當著面詢問那倒戈投向了韓全的女子:“是否是我不夠狠心,沒在那時候將你們全都殺了滅口,所以才把自己弄到今日這樣的田地?你要我如何待你才是?”
那宮娥哭成淚人,聲淚俱下地哀求她寬恕。
她仍舊將之當眾杖斃了,沒有半分手軟。
若非藺姜與傅朝雲早料定一步,事先在衛軍中做下了部署,又通知了白弈,如今死在這兒的,便會是他們,甚至,還有阿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