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禎和服完兵役後,在蓮花縣中學做過兩年的英語教員,又先後在臺南亞洲航空公司、臺北國泰航空公司工作。那時他可以免費飛美國,於是寫信給張愛玲,說要去波士頓看她。張愛玲回通道,很歡迎,但她家比較小,不能安排他住,只能住旅館。
那是王禎和第一次出國,到了紐約準備坐長途車,偏偏迷了路,拿著地圖怎麼也找不到“灰狗”巴士站,打電話也打不通,待了一個多星期,只好怏怏不樂地回了臺北。張愛玲後來復他的信說:等了他一天不見蹤影,到第二天,頭痛了一天。
數年後,王禎和去美國愛荷華國際工作室做訪問研究,此時張愛玲已在洛杉磯。王禎和寫信去,說想見一面,但張愛玲拒見。她覆信說:“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
王禎和由此更是後悔——在波士頓那次不該失之交臂。但他尊重張愛玲的意願,把從花蓮帶來做禮物的大理石,託了別的朋友轉交。
張愛玲為何要拒見?
王禎和對此完全領會,他說:“後來沒見面是對的,讓我記憶中她永遠是青春的一面。”
——1961年的花蓮,無論是豔陽還是藍海,在他們的記憶中都早已定格。
記憶美好,就不要再去破壞它了。
1967年,王禎和因發表短篇小說《嫁妝一牛車》而一舉成名;1969年,正式進了臺灣電視公司任職。
送別張愛玲25年後的1987年,王禎和在“臺視”的錄影室做關於張愛玲的訪談,面對採訪人,他仍情不自禁:“這些事情想起來,真溫暖。”
撫今追昔,他傷感而又滿足,接受採訪的最後一句話是:“真是奇怪,我真的能把她的每一件事、每個動作、說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她喜歡戴的大耳環……”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惟能見到他臉上有一種笑意,單純而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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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中的恬然老婦(1)
晚年的張愛玲,有一部絕筆之作,即《對照記》。這是一本圖文並茂的書,可稱為“私人照相簿”。裡面,有一些代表她生命片斷的老照片,還有一些滄桑感十足的說明文字。
在這部書裡,她對自己一生的三個階段做了點睛式的總結。在說到晚年時,是這樣寫的:
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經遙遙在望。
傷感,是在意料之中的;但那種急促的感覺,卻出人意料。
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感受吧。
賴雅走後的漫長歲月,於她,並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如梭地飛逝。
賴雅在時,他是愛玲的一面鏡子。她可以對鏡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箇中的樂趣,多少年頭也不算長。現在鏡子沒有了,再漫長的歲月也是嫌短。
1968年的世界,歐洲、美國,還有她的祖國,都不太平靜,到處是轟轟烈烈的。但是對張愛玲來說,這一切,都很遙遠。
她開始走入內心。
雖然那以後她仍在寫作,卻不再描述對於凡俗生活的那種興致勃勃,也不再感嘆人世有多少與生俱來的蒼涼。
她的精神世界,退回到了五四之前。
除了修改舊作,她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翻譯《海上花列傳》和寫作《紅樓夢魘》上。那種兩千年的舊廈即將崩塌之時的氛圍,對她來說,有特殊的魅力。
這年,她才47歲,不論作為女人還是作為作家,都不能說是到了末路。正如有的張傳作家所感嘆的那樣,她完全還可以再盛放一次。
可是,她為什麼從此拒絕了整個的世界?
是賴雅帶走了她最後的愛情?
是人間不可能重覓佳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