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的粗大胃口和“瘋子”又是非常配套的。她覺出了這種揮灑自如的幸福感。當月亮從深夜的天空照下來時,革命的校園早已寂靜無聲,大多數的窗戶也熄了燈,她一個人走到荒草遍地的校園裡,做芭蕾舞的原地旋轉,做挺胸昂頭伸手向前方的抒情動作,做慶祝勝利的扭秧歌。
高拉莉在猶太女人中是最傑出的典型,一張長長的鵝蛋臉,淡黃面板帶著象牙色,鮮紅的嘴巴賽過石榴,細膩的下巴象杯子的邊。眼皮包著火刺刺的黑玉般的瞳子,睫毛往上翻卷。從眼皮和睫毛底下,不難想象那副懶洋洋的眼神,必要時會閃出沙漠中的火焰。橄攬色的眼圈上面,彎彎的眉毛很濃,兩股紫檀色的頭髮從中間對分,照著燈火,光豔如漆,棕色的腦門藏著卓越的思想,彷彿很有才氣。其實高拉莉同多數女演員一樣,雖則會講一套後臺的俏皮話,人並不聰明,雖有應酬的經驗,卻談不上什麼知識,她的聰明是憑直覺,心腸好是因為她多情。可是她的滾圓光滑的胳膊,象紡紗的錠子般的手指,黃澄澄的肩膀,象《雅歌》中詠歎的那種胸脯,曲線優美,動作靈活的脖子,穿著紅絲襪,長得多漂亮的大腿,叫人看了目眩神迷,怎麼還會追究她的精神生活?這些富於東方詩意的美,被舞臺上流行的西班牙裝束襯托之下,越發顯著了。
在秋天的夜裡,到處可以聽到蟋蟀的叫的聲音。蟋蟀是一種很好玩的小蟲,它有薄薄的翅膀,顏色紫褐而光潤。它有兩條肥壯的腿,所以很會跳躍。它有兩枚很銳利的牙齒,和同類互斗的時候,便把它作利器。為了它好玩,所以我們小孩子沒有一個不喜歡它。夜間它在石壁下或在草叢中叫的時候,我們拿了電筒去照它,見它在洞口,用草一撥,它就跳到洞外來了。我們用手掌捂住,放在瓷盆裡或是竹筒中,那是真像得了寶貝一樣的快樂了。如果用草去撥它,它就振動翅膀,瞿瞿瞿的叫起來。我們怕它飢餓,買了棗子桂元去餵它;怕它受寒,夜間把它放在眠床裡。全校同學差不多都有瓷盆或竹筒養著蟋蟀。
天曉得,朱自冶哪一天當過經理的,對資本家應該喊一聲老闆才對。不過,老闆這種尊稱那時已經不時髦了。一是缺少點洋味,二是老闆有大有小,開爿夫妻老婆店也能叫作老闆的。經理就不同了,洋行經理,公司經理,買賣大,手面闊,給起小賬來決不是三塊兩塊的,五十元的關金券用不著找零頭!所以那跑堂的一聽到朱經理來哉,立刻有兩個人應聲而出,一邊一個,幾乎是把個朱自冶抬到頭等房間裡。這頭等房間也和現在的高階招待所有點相似,兩張鋪位,一個搪瓷澡盆,有洗臉池,有蓮蓬頭。只是整個的面積較小,也沒有空調裝置。不礙,冬天有蒸氣,夏天有一隻華生老牌的大吊扇,四塊木板在頭頂上旋個不歇。朱自冶向房間裡一坐。就象重病號到了病房裡,一切都用不著自己動手。跑堂的來獻茶,擦背的來放水,甚至連脫鞋也用不著自己費力。朱自冶也不願費力,痴痴呆呆地集中力量來對付那隻胃,他覺得吃是一種享受,可那消化也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美,必須潛心地體會,不能被外界的事物來分散注意力。集中精力最好的方法是泡在溫水裡,這時候四大皆空,萬念俱寂,只覺得那胃在輕輕地蠕動,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和甜美。這和品嚐美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二者不能相互代替。
他就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