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咪咪,我這輩子怕是再也看不見你了,我的肉啊!”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就在自己家的門口,她居然又見到了被阿布領著的、自己以為永遠也見不到的女兒。
那是咪咪麼?那是自己那個曾經花朵般嬌豔的女兒麼?
她的頭髮一綹一綹的,不知多少日子沒有梳理過了;她腳上那雙肥大的泡沫夾板拖鞋,大概是阿布爺爺的罷?
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花布長裙罷?頭巾和腰布早已不見了蹤影,衣襟和下襬上滿是破口和撕裂,胸前那原本盛開的葵花,也早已黯淡了當初陽光般的金黃。
她的臉色有些發暗,瘦弱的身體不住晃動著,但當她終於看見自家的屋簷,看見屋簷下惶惑不知所措的父母弟妹時,一雙黯淡的大眼睛,卻不由得綻放出一絲光芒來。
“姐姐!”“姐姐”
六歲的弟弟已經歡叫著跳起來,打算跑過去抱住她;三歲的妹妹也呀呀叫著,使勁搖晃著胖乎乎的小手臂。
“站住!”
媽媽忽然厲聲呵斥起來:
“不許過去……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啊……神諭,神諭啊,你就這樣回來,是想把神的詛咒轉給全家,轉給你的父母和弟妹們麼?”
弟弟妹妹們觸電般僵住,半晌,嚎啕大哭起來;咪咪沒有哭,只是呆呆地站著,彷彿爸爸,媽媽,村莊,椰樹,遠遠圍攏了看熱鬧的鄉鄰們,自己周圍這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一切,都一下變得如此陌生,如此遙遠。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阿布的臉一下漲得發紫:“咪咪難道不是你的女兒?你知道不知道,為了把她救回來,政府……”
咪咪媽媽咬著嘴唇,再也不肯開口,只死死摟住自己一雙年幼的兒女,一步步倒退著,直退回黑乎乎的土屋裡。
遠遠圍攏著的一圈鄉鄰里,不輕不重地飄出幾聲喧嘈嗡嗡之聲,很快地散了。
“阿布爸爸,您不是本族人,您不懂,唉!”一直沉默著的咪咪爸爸咬著草棍兒,慢慢地站起身來:
“您進屋喝杯茶再走?”
咪咪就這樣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那兒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臉色更暗,眼神更黯淡了,十根瘦弱的手指死死攥著長裙的前襟,渾不理會睫毛前、鼻尖上,那十幾只往來“嗡嗡”騷擾著的蚊子。
“跟我走吧,孩子。”阿布唏噓著彎腰鑽出土屋,身手攬住她的肩頭:“阿布爺爺是約魯巴人,不怕你們族的詛咒,我家地頭,正好空著間堆玉米的小草屋。”
咪咪的突然回村,彷彿是在原本平靜的池塘裡,一下丟進個不大不小的石子。
“聽說了麼?她和賽蕾那兩個人一起去荷蘭,轉機的時候被警察盤問,結果賽蕾那混出去了,她卻被扣住了。”
“可不是麼!聽說警察問什麼她都搖頭,她說什麼警察也聽不懂,甚至一直弄不清她到底是哪兒人。”
“不是有個什麼護照?看看那個不就明白了?”
“嗐,別提那個,都是假的,連名字都是。”
“嗯,嗯,我聽鎮公所的親戚說,結果她被稀裡糊塗送去了貝南國(1),又被那裡的警察稀裡糊塗關了這麼久,直到老阿布把她找到……看看,看看,她身上那件,已經是她最後一件能穿的衣服了。”
“嘖嘖嘖,可憐啊!”
“……”
幾乎每個村裡的人,望著遠遠避開眾人的咪咪的身影,都要這樣唏噓憐惜幾聲的。
可唏噓歸唏噓,憐惜歸憐惜,卻誰也不敢走過去和她說話,哪怕只是打一聲招呼。
“如果有人敢於逃避天神的詛咒,這個詛咒將會被他傳給自己的親人、朋友、鄰居,傳給每一個和他說過話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