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醒川被毒死,到被曝屍,再到設祭,直到今夜,她都很少哭泣。
但這時候,兩行很熱甚至有些滾燙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
她最後看了一眼周通在雪地裡爬行掙命的畫面,對管事吩咐道:“關門。”
薛家小姐有些吃驚,抱著她的胳膊不依說道:“母親,我還想看,我還沒看夠。”
看著權柄熏天、不可一世、似乎誰都無法擊敗的仇人,變成了一條遍體鱗傷的野狗,誰都會想看,誰都看不夠。
“夠了。”
薛夫人不知道是在說這件事情還是說女兒,轉身進入府中。
府門緩緩合攏,把很多事情與回憶都擋在了外面。
……
……
平安道上到處都是雪,雪上到處都是血。
從周通的身上流出來的血越來越多,甚至多到毒素都隨之變淡了很多,漸少的血水恢復了些紅色。
他身上的血口也越來越多,密密麻麻,東一道西一道,看著悽慘無比。
那些血口很有講究,深度與位置足以讓他感受到極度的痛苦,卻又不至於即刻斷絕他的生機。
出劍的時候,莫雨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漠然至極,加上那身滿是血汙的宮裝,看上去就像死神的侍女。
不時有劍光照亮昏暗的雪街。
周通在雪地裡艱難地前行,早已無法站穩,經常手足並用才能向前移動一段距離,看上去隨時可能倒下,再也無法站起。他再也無法壓抑痛苦與恐懼、保持老狼般的沉默,每當劍光亮起時,都能聽到一聲慘嚎。
這是一次對身心最徹底的羞辱與折磨,這是一場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的酷刑。
這,本來就是一場凌遲。
如果換作別的人,哪怕意志再如何堅強,到此時只怕都會崩潰了,即便不會跪著向敵人哀求憐憫,也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自殺。但周通沒有,因為他這輩子折磨與羞辱過太多人,對無辜者施過太多酷刑,他見過人世間最黑暗與最痛苦的畫面,他見識過真正的地獄,他的心就像在毒水裡浸泡了七萬年的石頭,上面生出來的每塊青苔都是罪惡的化身。縱使莫雨殘酷的手段讓他的身體與靈魂都在顫慄,依然無法讓他投降,無論是向她還是向命運,在死亡到來之前他絕對不會自行去迎接死亡,相反,他依然像乞丐一樣無比渴望著最後的勝利。
——只要能夠爬過這段流著血的長街,自己就能贏。
他慘叫著,然後在心裡對自己說。
暮色越來越越濃,變成夜色,平安道上的白雪反射著星光,也不足以照亮這個世界。
不知何時,忽然有昏黃的光落下,落在周通的身上,透過恐怖的傷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骨頭。
遠處的燈光是沒有溫度的,周通卻覺得身體忽然變得溫暖起來,在小院裡時,他的視力便已經受到了極嚴重的損害,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些大概,但他非常確定,那盞燈光是在自己的右手邊,也就是平安道的北邊。
那是程太師歸老之前留在京都的府邸,最近被一位權勢熏天的王爺奪了過去,變成了一座王府。
他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承受著近乎凌遲的痛苦,爬了二十餘丈距離,終於離開了薛府的範圍,來到了這裡。
能忍耐,是因為有希望,從一開始,他的希望就在這裡。
他的視線依然模糊,眼睛卻亮了起來,彷彿被那盞燈火點燃了某種火焰。
他還殘留著些許真元,隱匿在經脈的最深處,無論莫雨的劍再如何鋒利,手段再如何冷酷,他都沒有用,因為那不足以讓他擺脫絕境。
這時候,那些如露水般的真元紛紛燃燒起來,帶動著他的身體從雪地上掠起,向著那盞燈光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