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藥物打進細管。順著細管進入硬脊膜外層。打完之後,我們就在準備室裡等待藥物發生作用。
我試著告訴病人有一次我看尼克萊斯舞團表演,那些光影與舞者在舞臺上交織的變化。
“謝謝你,醫師。」他激動地伸出手去抓口袋,可是抓不到。
我起身過去幫忙,幫他從口袋裡抓出兩張公演入場券。
“我是個沒有用的人,你們都對我這麼好……。」說著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你不要這麼說,你會很快好起來,還要去參加首演呢!”
“你會去看錶演嗎?」他笑了笑,還帶著眼淚,”會變成紀念我的首演。“
我還想說些什麼,被他阻止。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的情況我自己知道,我看不到首演了。他們想讓我活得有希 望,我只好順從他們,我想這樣彼此都比較好,他們也有他們的希望。”
我抓住他的手,一直點頭。
“你會幫我守密吧?」他問我。
我點點頭。看見窗外亮晃晃的陽光。
“你現在覺得好一點了嗎?」我問。
“好多了。你們這些麻醉醫師真是厲害。」他動了動,又伸手擦淚,”我看起來氣色還好吧?“
“再好不過了。」我笑著看他,”你準備好了嗎?我們出去讓他們看看。“
那是我和病人的最後一次談話。
在麻醉科有個黑板,上面掛滿了癌症病人疼痛控制的進度。通常如果有一個病人的名牌被拿下來,表示我們又完成了一個病例,每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有時候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奇怪,可是做癌症疼痛控制的人都已經習慣那樣的感覺。
總醫師說得沒錯,我們不一定會把最後的王牌翻出來。那天早上我看見他們把他的名牌拆下來時嚇了一跳。他走得比我預期的還要快。我想起我拿了他的半瓶XO,趕忙衝過去病房,也許還來得及還給他的家屬。
我提著酒趕到病房時他們正在收拾東西,同時也把牆上那張海報拆下來。我看了看日期,離公演還有一個禮拜,他沒有等到這一天。
“他走時很安詳,沒有太多痛苦。」他們接過我的XO,告訴我。
“那就好,」我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看到那張海報,”這個海報可不可以留給我作紀念?“
“當然可以,」他們把海報卷作一卷,”我們實在很感謝你。至少他離開的時候,是抱著希望走的。“
抱著希望?我想起那天亮晃晃的陽光。可是現在窗外什麼都沒有。有一隻小鳥飛了過來,停一下,又飛走了。我本來想說些什麼,可是想想,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我在病房站了一會,聽見呼叫器響了起來。
“什麼事?」我撥通了電話。
“你剛剛做了半身麻醉,現在病人叫痛。”
叫痛?現在我全身充滿了衝勁,我知道又有任務等著我了。我衝到開刀房,換上無菌衣,直奔手術室。
這回是個大鬍子,我不可能叫他牽著我的手,我會的那些笑話更引不起他的興趣。
“其實你的感覺不是痛,你只是不能集中精神。」我一邊說一邊左顧右盼。無論如何,我不能再找總醫師來救我了。
我看到充氣式血壓監視器,每三分鐘自動量一次血壓。病人的血壓正好是/毫米汞柱。
“你有沒有看到自己的血壓?收縮壓是,舒張壓是”
病人點點頭。
“我們來猜數字,看能不能猜中下一次收縮壓的個位數字?”
“每個數字可以下賭五十元?」病人提議,他睜大了眼睛,絕對想不到在開刀房裡面也會有這種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