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給他,領幾個包子,冬天也沒有厚衣服。有女孩子大哭,鬧著不肯出去,有些是生病了,實在難受。他就打我們,不管是誰哭的,全部都打。”
她的表情出奇地平靜,好像是巨大的災難之後,那種不能釋然卻必須全然遺忘的平靜:“有人被打死,也有人想著辦法要逃出去。有一次,一個比我們大一點的女孩子在賣花的時候送出去了訊息,真的快要逃出去了。但是忠叔在當地有關係,去派出所又把那個女孩子領了回來。那之後,幾個愛哭愛鬧的都被他割了舌頭。”
“很殘忍是不是?”她居然對他一笑,“我那時候心裡想的是,多好啊,幸好我有一個暴躁的小姨。從小她就愛打我,罵我。我一哭她就打,安安靜靜地不肯說話她也打,說好話也打,有時候不小心路過她身邊,也會被她奚落一頓。所以我一直很乖,不聲不響,忠叔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那個人販子居然對我很好,連給我的包子都是新鮮的。”
那時她想的是:幸好。
付其譽用手撫了撫她的肩膀:“……抱歉。”
那是她最灰暗的一段時光。好幾次凍得發燒,都是自己迷迷糊糊挺了過來, 多虧了命大,才活了下去。像一隻馬戲團的大象,從小被拴在木樁上,長大了也不會想要逃離。她就是那隻大象,那麼小的年紀,就覺得,人生大概就是這麼活的吧。
後來她遇上了天大的好運氣,有一個醉酒駕駛的司機開進了人行道,撞上了賣花的她,把她送去了醫院。她當時昏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的門診大廳裡,坐在一張藍色的椅子上。那個司機的身影排在視窗外,等著替她掛號。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心裡有個聲音對她說,跑吧,跑出去。跑出這裡,你就自由了。
其實她根本不懂什麼自由。一起賣花的小女孩會把她的行蹤說出去,忠叔很快就會找到那家醫院。之前女孩子的遭遇讓她不敢向警察求助,她躲躲藏藏地乞討,有好心人給她吃的,送她去派出所,她在路上就逃了。
她沒有依靠,沒有錢,甚至沒有了忠叔給的包子,又冷又餓。“自由”這東西好像比落在人販子手裡更加糟糕。可是,就像是一種本能,她東躲西藏地一直走,每天都在重複做兩個夢。被忠叔抓回去,和回到小姨身邊。連對媽媽的思念都抵擋不了這兩個夢帶給她的恐懼。
“最後是福利院的院長收養了我。”傅薇輕聲一笑,諷刺地說,“我對她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沒有想過媽媽會不會需要我來照顧,也沒有想過回家,只知道福利院裡沒有人會再來打我,我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樣長大。七歲的小孩,就學會了撒謊。有時候我覺得,我生來就是這麼自私的。”
“那時候你才七歲。”一切罪過怎麼能在她?
付其譽緊鎖著眉。難以想象,這個年輕女孩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只能蒼白地安慰著她,卻好像被一道無形的防護障隔在了牆外。她的平靜是一種內在的癒合,彷彿是黑暗裡漸漸自我封閉的一株植物,不接受他人的打擾。
“從小我就知道,哭鬧會捱打,怨恨會捱打,連傷心也會捱打。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去控訴,不要去難過,甚至不要在意這些。”傅薇平和的笑容反過來安慰著他的歉疚,“所以,也許我早就不知道該怎麼憎恨了。”
她的聲音沉了下來,披在肩頭的長髮被風拂向一邊,遮住了她有些發白的側臉。傅薇緊緊盯著墓碑上的黑色字型,彷彿要確認那個童年裡的小姨已經不會再把她抓去七歲的那一年,眼裡是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困惑:“我只是,很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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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的氣溫在年後已經很和暖。易白收拾好昨夜的行裝,心情大好地出發在接老婆共享午餐的路上。車子剛剛上路,惡魔的電話再次降臨。
他拉著一張苦瓜臉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