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的門,還在嘟囔“運氣不好”。
“不是你運氣不好。”大舅坐在院子裡,抱著一簸箕的綠豆,正在挑揀裡頭的蟲子,“到下蛋的時候,它們就回家了。就算它們在那裡下蛋,你這個時候去,也太晚了。”
為了能夠撿到雞蛋,釋容很虛心地向大舅“討教”。甥舅倆就從雞蛋說到了路旁苦李上,又從苦李說到節操品行上。
釋言站在簷下,靜默無語。
據說大舅的學問是可以做秀才的,可是,陶家的出身卻斷絕了這條仕途。陶老太爺祖上就是匠戶,這個行當,按照新明律例,是要代代世襲的。讀書可以,但卻無法參加科舉入仕從政。
況且,大舅的身體也限制了他的行動。他自少時就有哮喘的毛病,年紀越大,咳喘得越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毛病是治不好的,不過是多活一天賺一天的事兒。
他甚至都無法繼承父業。
這真是他的悲哀。但是,他一向都很溫和,至少,在釋懷和釋容她們眼中,大舅是個沒有煩惱且又有一肚子典故的人。
釋然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她看著大舅單薄的後背,漿洗得乾淨的月白衫褲,感覺就好像一片雲,隨時都可能被風吹到看不見的地方。
世上最快樂的人是傻子。無知便無畏。而像大舅這種,讀的書多了,心胸寬廣了,卻沒有足夠充實的東西填補進去,整個人便會虛浮、寂寞,對於身邊的一切,也許就不會太在意,因此,也就會生出隨時拋舍無所眷戀的情懷吧?
“二嫚,你站在那兒幹什麼?”二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充滿活力,信心飽滿。
二舅為人跳脫,腦子活泛,心靈手巧。不但繼承了父親的鐵匠手藝,但凡裁剪、製衣、煮飯,樣樣拿得起、放得下,這一點,倒是跟陶氏很像。
這麼個機靈的人,偏就喜歡釋然。因為,只有釋然最聽話、最驕人放心,不論說什麼,從來不會打斷或者是質疑。交代做的事兒,總是不會忘記,且能夠完成的很好。
主要是沒有釋容那麼多話,嘀嘀咕咕,好像梁下的燕子,開了口就收不住,未免聒噪了些。
第4回
聽見二舅招呼,釋然轉身進屋。
正間很大、很高,既是生活區,也兼著作坊的功能。
地上擺放著又長又厚的生鐵,充當案臺。打鐵、箍桶,都要藉助這塊生鐵來進行。空氣中瀰漫著鐵屑的味道,不討厭。北邊早已辨識不清顏色的方桌下,堆滿了各種白的黃的鐵皮。
陶老太爺做的是打鐵桶的行當。只有家境寬裕的人家,才會想要一對鐵質水桶,像釋然家裡,用的都還是木桶。而有些人家,則用泥罐,黑黑的那種,摸一把,一手黑。
這種泥罐被廣泛地使用在飯桌上,盛飯、盛湯,便宜好用。
只是新買的不能直接拿來盛東西,必須用草木灰裡外擦遍,去了表面的灰胎,再用清水、熱水擦幾道,直至不掉色了,才好用。
陶老太爺不止一次說要給三房打一對鐵桶,都給陶氏拒絕了:“一對鐵桶拿去鄉下賣得多少錢?家裡又不是沒有用的。”
就連老三也是,為人儘管粗枝大葉,對這個老泰山卻是十足地敬重,說不要、就不要:“你賺個錢不容易,咱有胳膊有腿的,哪能老啃吧你?”
陶老太爺這才算了。
他是個持重的老人,話不多,不該說的從來不說。在鎮子上非常有人緣。他的生意遍佈棲鳳鎮所轄的30個鄉,“陶記作坊”的老牌子很是能吃得開。有些遠地方的顧客,寧肯等著陶老太爺拉鄉過去,也不肯就近購買別家的鐵桶。衝的就是個信譽以及幾輩人積攢下來的好人緣兒。
此刻,他正忙著燒錫焊接。腳下踩著一個皮囊,一端連著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