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也從諸兒那裡收回視線,還想往下說,卻被鮑叔牙打斷:“公主,您要願聽老叟一句勸,還是和魯侯回國去吧,從今往後再別見主上的面了。只怕這場殺戮還沒有完結呢,現在離開,為時未晚。”
我不明就裡,想繼續追問。果兒急急跑來,衝著前方女子喚道:“公主,公主……”那姽嫿女子轉過身來,卻是連妹,朝果兒尷尬一笑。果兒吐了吐舌頭,躬身萬福,“是連夫人啊,果兒認錯人了。” 連妹輕掀嘴角,還是難掩一臉愁雲,想必這幾年過得也不適意。
我喚道:“果兒,你找我嗎?”
果兒聞聲過來,俯身道:“公主在此處啊,那連夫人身形還真是像您。宴要散了,主上找您回驛館呢。”
我應了一聲,起身告別小白和鮑叔牙,又往主坐去。
諸兒整個人跌靠在王姬身上,拉著姬允的手,道:“大哥,小弟洞房花燭,就不多留你了。”“連妹,連妹!”他又大喊,連妹碎步跑來,跪在諸兒面前,“君侯,妾在此。”
“你不是說和公主姐妹情深,央我留他一晚敘舊嗎?你自己和魯侯說吧。”
連妹低著頭,並不吭聲。諸兒又貼近姬允小聲囁嚅了一句,像是後宮爭寵之類的話。姬允已醉得不輕,含糊道:“那就讓桃華留下陪陪連夫人吧。”
諸兒對身邊阿費道:“帶公主回昔日守閨之所吧。”復又攬著姬允的肩頭,一手收緊王姬的腰枝,笑道:“大哥放心,明日我就將夫人送回。今日良辰好景,小弟已有美人在懷,又豈敢忘記大哥。”
諸兒擊掌,適才獻舞的八名美女齊刷刷跪在姬允面前,嬌聲喚了句:“君侯。”
阿費伸手引路,我不再看他們,揚著下巴,隨阿費走下臺階。看見遠處小白朝我搖頭,我佯裝不見,徑直往殿外走去。不管諸兒想幹什麼,我只聽他親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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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路我最熟悉,也無需他人指引,果兒和阿費緊緊跟在我身後。出了正殿,路越走越荒涼,整個後宮,就只有通往桐月宮的方向還點著稀疏的燈火。我並未在意,昔日幽閉其中,父王后宮的花錦世界早就模糊在我的記憶裡,彷彿這裡本該如此。我捏著汗溼的拳頭站在宮門前,直到此刻,才有回鄉的怯意。
兩柄長矛擋住了我的去路,守門的侍衛道:“主上寢宮,豈能亂闖?”
阿費喝道:“大膽,主上吩咐公主來此等候。”
我步入桐月宮,本以為此處早已荒廢,卻見院中枝繁葉茂,花團錦簇,一汪活水,汨汨地流淌著,一如兒時。屋子裡纖塵不染,獸爐裡燃著龍涎,案上茶水尚有餘溫,榻前立的屏風,正是半夏所贈的桃花美人圖。
我緩步其中,用指尖觸碰所到之處。榻上放著諸兒的月白長衫,我還記得那天,也是他大婚,穿著這件衣服,在深夜裡爬我的窗戶。深埋心田的諸兒再次鮮活起來,我置身其中,彷彿從未離開。
果兒和阿費不知何時退去,我聞見身後淡淡酒味,糅雜著安神草的香氣,卻不敢回頭。一雙結實的臂彎將我緊緊纏住,熟悉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桃華,你終於回來了。”
溫熱的唇覆上我的唇,我接過他嘴裡的杏脯,帶著酸酸甜甜的味道。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本想質問他究竟要做什麼,卻再沒有開口的勇氣。
那一夜,我一直伏在諸兒的懷裡,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諸兒問我:“這十幾年,你到底是攢了多少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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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過了一世,又彷彿只是一刻。只聽殿外雄雞司晨,生生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悲涼地嘆了口氣:“雞既鳴矣。”諸兒已和我踐約,我是不是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