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並不信此人所言,仍是警惕持劍厲聲道,“賊子一派胡言,若敖氏早就全族覆滅”
鄭國聽了船伕之言卻面色大變,快步繞過王離,從小舟一側上前扶起對方,驚詫道,“莫非,閣下竟是當日暗中護送我水家逃魏歸楚之恩公?”
若敖氏助水家逃亡一事,他在師門傳來的密信中早已得知。
船伕藉著他的手臂起身站定後,伸手一把扯下頭上竹笠,露出一張佈滿刀疤的面容,一時讓人看不清年歲。
他見鄭國自稱水家之人,便驚喜道,“在下苗不嚭,閣下想必正是赴秦修渠之大才鄭國?不知秦王此番派爾等”
若對方是水家之人,定會設法助他滅楚!
鄭國卻愈發激動地抓住對方臂膊粗麻衣袖,打斷他的話頭顫聲道,“正是在下,您果然是鬥氏恩公啊!當日,若無恩公出手助我水家,我”
王離卻挪步將劍鋒離這船伕又近了一寸,沉聲提醒道,“鄭老令,小心有詐啊!此人若真是你水家故人,又豈會將撐船之蒿棄於湖泊之中?他分明心有不軌”
話音未落,船伕卻哈哈大笑著拽著鄭國的手,跨步到舟頭指向前方的湖中,“請看這湖底,舟船皆不能透過。至於扔蒿,不過是進水家寨門的規矩罷了。”
鄭國順著他的手看去,果然,離舟頭堪堪不過一兩尺之地的湖底,全鋪滿了巨大露頭的石頭,若再撐蒿前行,必會舟船側翻落水。
至於扔蒿一事,他亦迅速猜出師兄的意圖:有舟無蒿不能行水,來客若對水家心懷善意,走時自然能得贈蒿返回;來客若是心懷不軌,或不肯扔蒿,寨中之人必會第一時間採取防備
思及此,他心頭湧起一陣痛楚的心酸:水家,竟被逼至如此小心翼翼之地步!
但他同時又升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數十年前,師兄是何等落拓不羈之性情中人,那場鉅變,想必讓他的性子亦猝然轉變,這一趟縱便有若敖氏後人在此,當真能成功勸服師兄重問塵事麼?
他按下心間隱憂,轉身將緣由告知王離,王離這才半信半疑舉著劍上前檢視,見湖底果然有巨石,這才信了船伕所言,收劍入鞘疑惑道,“怪哉,晉國苗氏與魏國水家怎會扯上干係?苗氏跟若敖氏又有何干系?”
正踩到巨石上彎腰藏舟繩的苗不嚭聞言,不由愴然一笑,
“不,我苗氏並非晉國之人,水家亦非魏國之人,我等皆是楚人。”
王離與蒙恬雖自幼便暗暗較勁,但他家中情況卻與蒙氏全然相反:蒙驁性子溫和,待孫輩極為和善,但蒙武待蒙恬兄弟是十分嚴厲的,故而,蒙恬與蒙毅被父親押著讀了許多書;而王離的祖父王翦待他雖嚴,但他阿父王賁卻是個極心疼兒子的,時常偷摸助他作弊,是以,王離雖在武道上偷不了懶,在罰抄列國史書之時可沒少偷懶。
正因如此,他雖知苗氏乃晉國名臣,卻不知曉苗氏的先祖,實則是
楚國宗室鬥氏後人,也不知曉水家在春秋時期起源於楚國。
鄭國見王離對這段歷史全然不知,擔心他稍後會衝撞多年未見、性情或已大變的師兄,讓此趟赴楚之行大打折扣,便索性坐回小舟裡,將這段數百年前的恩怨細細為他講來。
若敖氏的先祖,乃是距今五百多年前的楚國君王熊儀,他死後諡號為“若敖”,熊儀之子鬥伯比便用這諡號,作為家族稱號,又因封地之故被稱為“鬥氏”或“成氏”。
後來楚武王即位,鬥伯比身為楚國第一任令尹,帶領子孫忠心輔佐楚王,其子斗子文更在楚國陷入困境之時捐出全部家產,號召臣子與國共渡難關。
正因如此,若敖氏深得歷代楚君信任,權勢愈發壯大,到了後來,若敖一族不但能直接任命楚國令尹繼承人,還能蓄養甲私人甲士若敖六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