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記得八年前?趙府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我祖父母、我的父親母親、阿朗的父母,阿川的父母,還有年幼的弟弟,都死於定野王刀下,我們兄妹四人因被四叔撫養在魚山而倖免於難……”
我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她繼續說道:“那年我和阿韶十二歲,阿川小我們一歲,阿朗哥哥十五。我記得那時是秋天,我們清早起來讀書,日出之後,下山看銀杏,我們騎馬、賽詩,午休過後,我們圍著師父打坐,談玄論道,和那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我們過得逍遙自在,當我們的親人倒在血泊中的時候,我們正進入甜美的夢鄉……”
我們看著彼此,眼中俱是淚水。
“你可記得,你初次進魚山的情形?”
“記得。”
阿爹拎著我上了魚山之後,將趙老丞相匆匆寫就的遺書遞給師父,那紙上尚留著乾涸的血印,師父看完將信揣進衣袖中,閉上眼睛,默了半晌,又豁然睜開眼睛,緊緊握拳的雙手隱在寬大的袍袖中。他緩緩穿過後門,走過池塘上的小木橋,樹影斑駁,師父神色如常地踱至後堂,阿函他們兄妹四人正立在書案前寫字。
師父說:“今日,就抄《孝經》吧。”
阿函姐姐回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四叔,這些我們早就會背了。”
師父淡淡答:“那就默一遍。”
他們兄妹四人面面相覷,見師父臉色不佳,只得低頭默寫。
“那日四叔很是奇怪,他一人獨坐屋內,一直到晚上都沒有開門走出來。我們不敢打擾他,只從窗戶縫隙裡偷看,他整個人跪伏在地上,面前放著你阿爹帶來的那封書信。我壯著膽子,敲門進去,他恍惚抬頭,滿臉是淚,匆忙將地上的書信團起來塞進袖中。”阿函靜靜敘述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四叔哭,我想,必是出了大事。那天晚上,我和阿川偷偷翻進師父房內,偷到那封書信。”
我忍不住問:“信上寫的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眼睛移向別處,說道:“信上是祖父的字跡,上面寫著簡單幾句話,老父當去遠,小兒莫掛念,山水復幾程,任重而道遠,切記切記,存一脈,謀將來。”
“我們初以為是祖父生病去世,阿朗哥哥算是成熟冷靜,隔日便問四叔何時回去奔喪,四叔什麼也不說,只讓我們今後穿喪服,每日抄《孝經》,我們足足抄了一個月的《孝經》。後來,家中很久沒有寄家書,阿朗哥哥知道事情有些不正常,一個人偷偷下山打聽訊息……”
說到這裡,她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我上前抱住她,像她安慰我那樣安撫她。
那些事,我也記得。
阿朗哥哥跌跌撞撞走回魚山,素衣上沾滿樹葉和泥漬,像在哪裡狠狠摔了一跤似的,失魂落魄,連臉上劃了道口子都未發覺。他邊走邊失聲痛哭,見了他們幾個兄妹,又硬生生止住眼淚,一句話不說地走進師父房中,呆了很久才出來,那之後依舊什麼都不說,阿川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劫匪,他只點頭預設。
阿函他們心中懷疑,但依然無從知道真相,師父管得更為嚴厲,堅決不讓他們下山,魚山的人口風又緊,他們一個字也打聽不出來。焦灼地度過了又一個月後,才從我口中得知了真相。
那時已近冬天,天上濃雲慘淡,是風雪欲來的跡象,師父和阿朗從外面歸來,一身黑衣,面色蒼白。阿韶、阿函,還有阿川沉默地跑過去,一把抱住師父和阿朗,一句話也不說。風很大,他們五個抱在一處,衣角翻飛,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就那樣悲慟哭出聲來,聞者動容。
時隔多年,念及此事,依然傷痛,阿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