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後,也往往有些差別。凡承認飯需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還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所以,我也不避諱“錢”字。到飯店吃飯,我一般不說什麼“買單”那種文理不通的話,我就直接說:算錢。而且還要檢查一下帳單——當然如果跟女朋友吃飯,就算了。
可見,魯迅的生活智慧是建立在實實在在的日常生活上的。生活搞不好,仍然追求理想,當然也值得尊敬,我們應該幫助這樣的“有志”青年。但是不要把二者絕然分開,一味追求理想,不顧生活實際,那就可能成為“幼稚”青年了。
魯迅的生活智慧經常表現為細心。蕭紅回憶說,一次從福建菜館叫的魚丸子,海嬰說不好吃,別人卻都說好吃。魯迅就夾了海嬰的丸子一嘗,果真不好吃。魯迅便說:“他說不新鮮,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檢視就抹殺是不對的。”
他在生活中的智慧,使他在思想上、在文章裡都明察秋毫。
但另一方面,他又很大度。例如有個北大的旁聽生叫馮省三,是個山東青年,一天跑到魯迅家裡,往床上一坐,蹺起腳說:“喂,你門口有修鞋的,把我這雙破鞋,拿去修修。”魯迅毫不遲疑地給他拿去修好,馮省三連句謝謝也沒有說就走了。魯迅怎麼評價這件事呢?他提到此事時說:“山東人真是直爽哇!”馮省三是北大###中的英雄,被學校當局開除,教務長鬍適落井下石地嘲笑他,讓他“好漢做到底嘛。”他為大家做了犧牲,魯迅全集裡多次提到過他。但是馮大哥這件事做得未免太失禮啦。我也是山東人的後代,我替俺們山東粗人向浙江同胞表示道歉。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魯迅是細心的,但不是斤斤計較的。
愚公本來是智叟:魯迅的智慧(4)
所以,他知道如何應付不同的場面。比如他說如何聽高人講話:“與名流學者談,對於他之所講,當裝做偶有不懂之處。太不懂被看輕,太懂了被厭惡。偶有不懂之處,彼此最為合宜。” (《小雜感》)
這是世故,但這世故背後是對虛偽的社會風氣的冷嘲。他也有直率的時候,比如日本請他主持中日通航典禮,他拒絕逢場作戲。他說:“不能把太太小姐敲碎一個啤酒瓶子的事要我做。”記者糾纏說:“如果您不答應,我就非常為難了。”魯迅答道:“如果我答應您,我就非常為難了。”智慧不一定都是圓融婉轉的,有時候也表現為斬釘截鐵的果斷。
所以,魯迅是看透了生活,可以從心所欲,但又不肯隨便敷衍的人。或者說他的敷衍背後有著理智的清醒。他在《立論》中講,有一家生了個男孩,滿月時抱出來給客人看——想得一點好兆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他於是收回幾句恭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痛打。其實說要死的是真話,說富貴的是撒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真話的遭痛打。你願意既不撒謊,也不遭打。那麼,得怎麼說呢?那就只得說:“啊呀!這孩子呵!您瞧!多麼 ……阿唷!哈哈!”
魯迅在《世故三味》中寫道:
人世間真是難處的地方,說一個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話,但說他“深於世故”也不是好話。“世故”似乎也像“革命之不可不革,而亦不可太革”一樣,不可不通,而亦不可太通的。
然而據我的經驗,得到“深於世故”的惡諡者,卻還是因為“不通世故”的緣故。
那麼,魯迅的世故到底是一種什麼狀態的世故呢?他的好友許壽裳說:“有人以為魯迅長於世故,卻又有人以為他不通世故,其實都不盡然,只是與時宜不合罷了。”他對好人是天真、是寬容,對不好的人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