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兒說得喜笑顏開,她當一樁好事,我卻收斂起笑容,攏了攏眉頭。
魯國與我們齊國相鄰,國力不昌,國君姬允又剛繼位不久,羽翼未豐。這樣的地方,最是別人刀俎上的魚肉。我和諸兒的事早在諸侯國間鬧得沸反盈天,姬允又怎會不知,他願娶我,也只是因為“齊大可蔭”吧。殊不知他錯打算盤,父親會這麼爽快答應他,是棄我如蔽履,不過早早送走我這個禍水,又怎會去庇廕他。
只是,我若嫁去,便與諸兒再無未來。
“世子知道嗎?”我問。
“主上召告天下,舉國皆知。世子應該知道,我打聽的已經晚了。”
我端起陶罐捂在胸前,諸兒何意?從此以後鰈離鶼背,千山暮雪,隔如參商,他既知道,又叫我如何信他?
雖有婚約,我還是不能出去。桐月宮裡又多了內侍宮娥,為我準備婚嫁的事宜。父親怕我鬧事,已經加強了守衛。
果兒報我:“世子向主上請求送嫁,主上沒答應。這陣子連他也被禁足宮中了。”
“那是小白,還是糾?”公主出嫁,必有同姓王侯送嫁、主婚。
“主上說,他要親自送嫁。”
我笑笑,“倒是好大的面子。”
近來我一直捧著那隻陶罐,那罐杏脯過後,就再沒有收到任何東西。諸兒究竟何意?是要我信他,還是隻想告訴我,嫁杏已至?
我的婚事不比半夏,時間倉促,一切從簡。嫁妝也沒有多少,我已是父親蝕本的買賣,他就不會再往裡賠錢。我在貼身的箱子裡放了諸兒送給我的東西,他留給我的每一樣禮物都彌足珍貴,其他的,我也不在乎。
念著舊情的人也都送了賀禮。小白和鮑叔牙送了整整三十車竹簡,這三十車也算為我出嫁的隊伍充了門面。我無以回報,只讓果兒送去我們冬天裡存下的雪水。
果兒回來的時候說:“世子禁足宮中,準備的禮都被主上扣下了,連句話也傳不出來。小白公子派人過去,好不容易才混進去,帶了句話出來……”
這個時候了,也只有小白有心,倒不枉我們知己一場。我道:“什麼話,果兒快說!”
“世子說,不論相隔多遠,不論時隔多久,不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要信他。”
我鬆了一口氣,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諸兒不曾放棄,我便不能頹喪。雖然我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但諸兒從不騙我,他既這樣說了,我便要好好等下去的。
果兒猶豫了一下,又道:“主上下了令,公主出嫁以後終身不許回省。包括大公主。”
我和半夏並沒有多少姐妹之誼,卻處處帶累她。父親不許我回省還有道理,不許她回省,是怕她從那老傢伙手裡逃回來嗎?我道:“父親這個時候了還要講究公平?這麼多年,他還不瞭解半夏嗎?半夏根本不會回來,依她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走回頭路的。”
兩個女兒,他一個也不曾瞭解。
――――――――――――――――――――
三月初九,我和半夏共生共榮,連出閣都是同一天。
果兒捧來鮮紅的嫁衣為我換上,我很久沒有攬鏡自照,銅鑑裡的我有些陌生。因終年不見陽光,面板白皙得近乎蒼涼,如今又穿著這麼突兀的顏色,越發顯得病態。這顏色諸兒也穿過一回,我們都不怎麼合身。侍女捧上胭脂花粉,我推開了,只點了朱唇,像偷吃郁李後留下的罪證。果兒見我這副扮相,皺了皺眉,雖周身喜服,卻悲愴得如同即將走上祭臺的童女。
果兒領了一個手巧的侍女來為我梳頭,我挑了個最簡單的樣式。片刻功夫,髮髻就綰成了。她取過鳳冠,上面墜著一排珍珠簾子,用來代替遮面的團扇。我揮了揮手,道:“這東西太沉,我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