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慕使人慌。
竹轎停在卒跟前,纖手撩開布簾,女子看向他,聲音悅耳至極:“是去君山?”
同樣的美,我見過。某個長夜,我掌了一盞燈,划船入深水捕蟹,曾經幸會過一朵乍放的紅蓮。接近它時,它將開未開,我蕩槳目注著它,霎時它就盛放了,映亮了暗夜的靈魂。
我在幼時的深夜,咫尺相迎過一朵花,明明是清淡之美,在夜色中卻絕豔到極致,叫人登時屏住呼吸。只這一剎那,我便足夠理解了卒,他低眉垂手,恭順答道:“是去君山。”
女子秀眉輕蹙,漾著輕愁:“我等才下得山來,未遇神醫。”轉眸望見我,低聲相詢,“姑娘受了傷?”
卒答:“她中了‘暗含塵’。”
我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逸出的黑血問:“是毒藥名?我還有多久好活?”好容易碰著一個能說話的,定要問個仔細才行。
女子眼神一凜,由此我得知了暗含塵的典故,說起來,那得追溯到本朝太祖年間了,太祖寵幸過一位胡姬,史書稱她“美姿容,善歌舞”,太祖尤喜她披紅紗赤足在高樓清歌曼舞的樣子,併為她寫下許多言辭美麗的詩句。然而胡姬在某個觥籌交錯的筵席間,愛上凱旋歸來的將軍,背叛了太祖。
將軍少年英武,白馬銀槍,要愛上這樣的男子根本等閒。太祖震怒,然按捺在心,一如既往地賜絕麗無匹的綢緞給胡姬,她拿來穿戴,起舞在人間。然後,在將軍和她私奔的月圓之夜,她死於劇毒,肌膚寸寸灰敗萎縮,蛻變成海邊礁石般斑駁凋敝,呈龜裂的灰白色,其狀慘不忍睹。
毒液是浸透於紅色綢緞裡的,包裹她,貼緊她,捆綁她,摧毀她,日復一日,每時每刻,冷眼旁觀,不動聲色。最終,她以最醜陋的姿態死於愛人腳邊,這是愛她之人給予的最大報復。
舞衣暗含塵,是皇帝啟用的冷酷私刑。他享用了她最曼妙的年華,以偏執的愛意,毀滅了塵世間最華美的那件舞衣。
暗含的豈止是煙塵。後世的皇族便沿用了太祖的私方,懲治後宮的不貞妃嬪,本該作為一樁隱秘存在,並絕不外傳,但近年來,全國各地竟接連有女子死於其毒,不得不讓人揣測大內必然潛藏了高人,攜走了配方。它本無藥可解,但隱居於君山的神醫諸事宜醫術昌明,或許將有妙手回春之方,這正是束手無策的卒帶我直奔君山的原因所在了。
諸事宜此人我也是聽過的,食客們常有談及,據說他的醫術如仙法,醫沉痾、除惡疾,手到擒來。總而言之,絕症患者被抬到他處的,都會起死回生,諸事皆宜。只可惜,這世外高人絕不好見,常年雲遊在外,連皇家懸榜重金尋訪都不得,尋常人找他更是困難重重。
女子娥眉如黛,望著我的眼睛憂心不已:“天藍本為救助友人而來,也無功而返,姑娘此去……”
卒一掃恭謹,硬生生道:“還請越姑娘放心,我必當找著此人,還會帶往貴府,替您的友人治病。”
2 冰與雪,周旋久(4)
他一氣說了一長串,可見因人而異,只不過不想跟我多說而已。但越姑娘只淡淡一笑:“好意我心領了,但神醫性情古怪,從不出診,也是眾人皆知的。”側臉轉向我,眸中關切,“我尋隱不遇,只盼你能得償所願,平安歸來,也算一場謀面之緣了。”
她連勸慰之言都禮數週全一派溫文,自是出身名門望族了。告別後,我向卒打聽越天藍,他又用幾個字謀殺了我:“她是未來的主母。”
歐陽公子是他的主公,越天藍的身份不言自明。歐陽世家和塞外越家一南一北,俱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門大派,歷來又有聯姻習慣,強強聯手,共御外敵,譜寫了佳話連篇。我不難想象,歐陽公子和越天藍站在一起,將是何等佳偶天成,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