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在他死去之前。他以前這樣說的,執手相望,只等白頭。
她仍然好像他還在附近,她沒有在人前流一滴淚,當初她還能平靜地勸慰幾乎慟絕的伯父伯母——他的父母,當然會,名牌大學的兒子,一直優秀的兒子,一直孝順的兒子,竟然比自己還先離開人世,她懂得那種悲痛,當骨肉生生剝離出自己的身體,卻鮮活地在世上開放出生命最美麗的年華的時候凋謝了,化為了塵土。
她看起來太過平靜。似乎也要絕於人世,但她搖搖頭,寬慰她的父母還有他的父母,怎麼會呢,他不想死的,我也不會死的。
看起來她自己過得很好,前不久她還狠下心放長假去了歐洲,寄來很多明信片,幾乎每天都有,她詳細地告訴他們每一處的風景,照例,每一張都有他的名字,她知道他看不到,但是她想讓他看到,活生生的自己活得很好。
沒有你,我一個人也很好。
不是沒有人給她愛情,不是沒有人執著花等她回首,可她知道這一輩子,下一場所謂的戀愛與她無緣。她含笑不肯望向別的視窗,她瞭解那裡有好的風景,可她不覺得自己這一扇就不美好,即使陪自己看風景的人不在,可心在,她的眼睛還能看到幸福的存在,還能看到細水長流。
在很小的時候,愛情的種子就開始發芽,她不是不可以一個人好好地活,她只是,無法和另一個不是他的人在一起生活。
愛情從某一次他執起她手開始變得堅不可摧,如同第一次他用獎學金買來的鑽戒,微小但牢固得足以圈住她的無名指,並牢牢地牽住她的心。在他死後,有些人一直伸出手來,以為她孤獨,以為她需要愛情,以為在燈火闌珊處等待能換來她的驀然回首。然而她仍然笑得嫣然,紅潤得充滿光澤,彷彿一直被愛滋潤。那個為了她飛到歐洲又飛回來的人也是他和她的朋友,她從不勸他放手,就像他也從不勸她放手一樣,因為那都是可笑的舉動。
愛情是能夠堅不可摧的,但並不能有始有終,有些消融在婚姻裡,有些消融在未知的災難裡。從一開始她就明白執手相望,莫盼白頭。
從歐洲回來,四個老人終於坐不住了,有位年輕人為了她從這裡又飛去了歐洲,又為了她從歐洲飛回來,從前為了她來回奔波在國內的城市,如今竟開始國際奔波,不忍他如此,更不忍她如此。
她的媽媽說,你不想結婚,我們還想要孫子呢。
可以收養的,媽。她淡淡地笑,摟著媽媽的肩膀。
別人的不親。媽媽說。
她愣了愣。
我知道我說為了你自己,你一定會說你覺得這樣很好,可是你要為我們幾個想想啊,為你伯伯想,你怎麼忍心兩個老人總是心存歉疚,我們已經老了,很快會死去,沒有外孫抱我們不要緊,可是你伯伯伯母——你不能,讓他們走得不安心啊。媽媽狠狠心,這樣說。
她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伯伯,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因為還有糖尿病也不能在飲食上大下功夫,伯伯說,丫頭,你也知道這是拖著的,你什麼時候能,唉。
伯伯沒能說下去,他還是疼愛她,所以也不想逼著她。伯母就在邊上垂淚。
伯伯,我有安的孩子。她已經很久沒有說出這個名字了,她很艱難地吐出那個字,額上幾乎沁出汗,可是伯伯伯母沒有注意,他們很震驚後面的兩個字,孩子?
是的,當初我還小,我們不想你們操心,偷偷生下孩子,自作主張地將,他送走了,很遠的地方,安——出事之後,因為不確定能找到,我沒有告訴你們。但現在。她停頓了一下,她覺得有些辛苦,語無倫次地說這樣的故事。
伯伯伯母安靜地看著她,但眼裡已經開始冒出欣喜的淚花,畢竟孫子是能撫慰一些陳舊的傷口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