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夾都砸扁了,也沒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溼濡濡的馬鬃,像銀幣一樣發亮,還留有月光的餘痕。髒雪泡脹的韁繩,攥得他左手生疼。他左手試了試刀鋒——冷得像雪霧;雪霧從馬頭前飄過,裹著渾沌。雪霧落在河灘上,靜如處子。苦惱落在他腰上,壓得他抽搐;壓得他腳趾扣住馬鐙,直想吐。白軍機槍手,扎煞著大鬍子;一切鬍子,從烏拉爾農夫式的,到高加索政委式的;都讓他反胃。機槍手躺在一張樹皮上,樹皮是用來繕窩棚的。幾塊機槍零件,拆後待上油的,散落在雪裡,還來不及裝上。白軍在此設機槍窩棚,是以防萬一;卻大意了,未能射出一顆子彈!“一顆子彈,一條直線……一份是,一份否……都不能解決我。”桑來將馬鐙踏在泥樹蔸上。……
黎明的暖色,湊上殘夜的冷色,結成瞑昧連理。桑來的視線,投向了東方;稍稍偏過了安娜。安娜低下頭;故意剪短的頭髮,幽幽泛藍,隱沒在百十把馬刀的藍色光陣中。騎兵連後面,一個戰士發現了她,笑了笑沒出聲。左側的叢林裡,朝霞由熹微到華彩浮泛,燃燒起蓬勃生機。這種生機,卻無法穿透孤獨嫉恨的帷幕。孤獨的烏斯欽透過樹葉,從嫉恨的幕縫中,注視著安娜的側影。——高加索瘮人的半羊神,長著鷹爪似的額角,眼裡卻輕柔含淚,閃動著愛情的磷光。……叢林的另一邊,中國團主力,正悄悄向*圍。
桑來轉過身,馬刀無聲地向西一指,騎兵連默默地掩殺過去。林蔭處雪厚些,一些陳年掛枝,震掉下來。砰砰聲中,葉如雨下;似有無數利斧在砍伐。有人拉著了導火索,卻一腳踏翻,跌進溝裡;從溝底炸起的泥塊,腥臭難聞!桑來晃了晃,鎖骨上落滿雪粉,衣領成了血條。安娜跟在後面,嘴唇鼓脹了一下,便淚如泉湧。白馬肚帶上滴著泥漿,隨桑來的意,馬身展成了一條直線,鬃毛迎風層層展開。一些反穿衣服,讓白襯裡顯露在外的人形,似由雪花本身憑空勾勒出來,從雪堆裡驚跳起來,在馬頭那兇狠的額際白斑前奔逃。一股白沫,淅瀝瀝的,從馬嘴裡淌了下來。……白襯裡以上,全是大鬍子……那修士也是大鬍子……同樣的恐懼表情。……那修士供認:政委將宗教典籍,鋪在密室地磚上。革命的精液,灑在了神聖的典籍上。……惡意的微笑,掛在了桑來的刀穗之下。這足夠激勵他,砍下十顆狂呼耶穌的腦袋!耶穌的機槍轉了過來,彈鏈噠噠地跳動。……馬刀砍在帶稜的握把上,四個指頭齊斷了。……
第十三節 “我從後面朝你開了一槍”
第十三節
薄靄初引。政委的皮夾克,泛著油霧光。橢圓形的準星,套住了桑來的後背:砰!子彈扎進馬蹄下,哧溜出一條雪線,像是打在棉布裡,聲如裂帛。……馬蹄捲起白煙,踏過一張死臉。
“打中了?”政委急馳過去:死者吃驚地睜大眼,瞪視自己的政委。虛空中飄過薄霧,飄過裹挾的亡靈……飄過一聲喊:“快看!政委跟著咱們呢!”桑來回頭一看,罵了一聲:“見鬼!他怎麼跟在後面?”……一顆流彈飛來,打死了政委的馬。烏斯欽圍著死馬,陀螺一樣打轉;純潔的馬血,被踩得稀髒。哥薩克圍攏上來,氈斗篷陰森可怖。政委兩眼僵直,透出絕望的瘋狂。
桑來勒住韁繩,回馬奔到他跟前:“抓住馬鐙!快!”政委抓住馬鐙皮帶,跟著馬跑了起來:“……別跑得太快!看在安娜面上,求你啦……”桑來陰鬱地喝到:“住嘴!正是因為安娜……才救你的!”烏斯欽正覺得馬鐙溼冷,忽覺大腿灼熱;他鬆開馬鐙坐在地上。驟然間,連朝陽也背過臉,遺棄了他;羊草叢忽地黯淡下來。他一瘸一拐地逃進草叢,掏出黨證撕碎。——他還想活下去!哪怕是活在刀叢中!滿潮般的刺刀叢,閃亮奪目,逼向桑來掉轉的馬頭。桑來馳著就跳下馬來:“騎上去!”烏斯欽眨了眨眼。桑來扶政委上馬,自己踩鐙上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