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低髻,正將調好的紅茶遞給他。蕙殊揚起手中書本,“是這本詩集嗎?”
貝兒回頭看了一眼,“哎呀,不是這本。”
四少側首笑了笑,“不要緊,詩集也一樣。”
貝兒笑著起身,“那好,讓小七陪著你,我先去忙了……午間約了林醫生,你可別忘了。”
“不是安德魯醫生嗎,怎麼又來個林醫生?”蕙殊詫異插話。
“安德魯引薦這位林燕綺小姐,說是位極出色的眼科大夫,治癒過戰時許多傷患,今天是特意請她看看四少。你替他記著這事,別又跑出門去!”貝兒語速飛快,一面說一面已戴好帽子面紗,俯身在四少面頰俏皮一吻。
蕙殊還來不及細問,她已風風火火轉身離去。
“越來越像個當家主母了。”蕙殊望著她背影咋舌。
四少微笑,眉心卻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憐惜。
自從蒙先生失蹤,至今生死不明,家中唯他一個獨子,母親年事已高,若非貝兒及時趕回,偌大家業只怕已潰亂成一盤散沙。回到香港的貝兒獨撐大局,親自掌管生意,同時派人繼續搜尋,不放棄尋找蒙先生下落。蒙老太太經受失子之痛,臥病不起,也全靠貝兒照料。婆媳間多年怨隙,消弭在相依為命的情分裡。
蕙殊與四少的到來,令苦苦支撐的貝兒仿如得見親人。
然而再次見到貝兒,時隔不到半年,蕙殊只覺她容貌依舊,眼底卻平添風霜。回想起在雲頂賭場的時光,三人言笑晏晏,彷佛仍是昨日。如今貝兒寡居,四少眼傷,彷佛人人都面目全非,唯獨蕙殊自己,還不曾改變。
真的不曾改變麼。
四少語聲打斷蕙殊的恍惚,笑著問她,“拿的什麼詩集?”
蕙殊呆了一呆,拿起詩集看看,“《吉檀迦利》,從哪一首念起呢……”
四少搖頭笑,“不必唸了,這本早已記得爛熟。”
“啊,那我再找本小說來唸給你聽……”蕙殊傷腦筋地想,有什麼小說沒讀給他聽過。他卻淡淡開口笑道,“你和貝兒的心思,我知道。”他笑容平靜,“你們不想我關注報紙上的事情,找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想我忘記煩惱……你真相信我會忘麼?”
蕙殊怔怔說不出話來,喉嚨似被堵住。
他一字字道,“我遲早要回去,你們是知道的。”
走廊一端傳來輕微腳步聲,僕傭送來今日的報紙。
四少立刻側過頭,薄唇抿起,身子從藤椅中微傾向前。
蕙殊明白他心思,忙接過來匆匆掃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沒有要緊事,還是差不多的訊息。”四少微微蹙眉,“沒有進展?”
“只說兩位大帥仍在磋商,各國公使紛紛會見代總理,各地軍政府皆有致電。”蕙殊匆匆翻看報紙,揀幾條要緊的標題念出來,也仍是模稜兩可的措辭。見四少側耳聽著,神色凝重,蕙殊不由脫口道,“我是越發看不懂了,以他們的能耐,早就能打進北平去了,為何一直不上不下的拖著。”
四少沒有回答,靜默良久才問,“有沒有佟孝錫的訊息?”
“我看看,好像……”蕙殊將報紙翻來覆去,仔細搜尋每則訊息,驀地,目光凝在一條不甚醒目的標題上,“徐……”
她驟然止聲,抬手捂著了嘴,然而四少卻已聽見。
“徐什麼?”他轉頭,目光銳利。
蕙殊呆呆看著報紙,不知要如何回答。
報紙上僅有一條報道佟孝錫會見日本專使的訊息,比這更醒目的,卻是旁邊粗黑大字寫著,“軍務總長遇刺”——已被佟孝錫晉升為軍務總長的徐季麟在赴會途中遭遇槍擊,身中五彈慘亡,兇手徐胡夢蝶當場被捕。
碼頭倉庫裡剛卸了貨,潮溼的海腥氣令人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