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處甲武信嶽山上的積雪雖然還閃著冰冷燦爛的光芒,但融化的雪水卻已順著山溪,流進了甲府盆地的村莊田野。WenXueMi。com春天來了,又是育秧的時節。
用殘缺不全的八個手指吃力地捧起爛泥,堵上引水溝的壟口,我彎起腰,長長出了口氣。
“這些水渠早該修理了,如今引水排水,實在是越來越麻煩了啊!”鄰居重八一邊鬆土,一邊嘟嘟囔囔地說道。
“是啊,信玄公那時候……”我話沒說完,便聽見不知哪個村婦粗魯地大叫:“田作!你家該死的稻太郎又偷吃我的稻草!菩薩怎麼沒有眼睛,讓我和你這樣的魔鬼作鄰居……”
我胡亂地大聲說著賠罪的話,顧不上擦臉上的泥水,急忙向喊叫的地方飛奔過去。
我就是田作,稻太郎是我家的老馬。
鹽尻嶺合戰時,父親作為雜兵出征,卻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去世後,家中便只剩下我們兄弟和稻太郎,守著一塊薄地,一梁草房。
哥哥漸漸長高了,他在田裡耕作時,路過的女人看著他堅實的後背,總會痴痴站上一會;我也長高了,可以扶著稻太郎拉犁鬆土,也可以拉著它,跑到很遠的雲取山,揹回山裡的蕨菜。生活雖然很苦,我們家中卻常常盪漾著笑聲,鄰居們見到我們,也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可這樣的日子並不能持久,募集令又下達了,這次,村裡只剩下了女人、孩子和牛,我們沒有女人,沒有孩子,更沒有牛,我們全家都上陣了,我充作足輕,哥哥是騎馬足輕,而稻太郎當然就成了哥哥的坐騎。
大軍一路凱歌,卻突然班師了,當時誰也不明白是為什麼,可現在誰都明白是為什麼。
我活著回到了村裡,多了一根朱槍,少了兩根手指。
村裡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不僅僅因為我活著回來了──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活著回來的人畢竟還有不少,而是我哥哥和稻太郎在我之前就已經回來了。
只不過,稻太郎是瘸的,哥哥是死的。
雖然此後的日子很艱難,但村裡還是有不少嫉妒的人。
畢竟,我還有手,有地,有馬,雖然手是殘的,地是薄的,馬是瘸的。
稻太郎雖然瘸,卻能幹它以前乾的所有活計,而且自從回來以後,它再也不進馬廄,每晚都躺在草屋裡我的身前,聽我說話,也對我說話,雖然我們誰也聽不懂彼此在說什麼。
只是,薄田的收成可以填報我的肚子,可那一點點稻草卻填不飽稻太郎的肚子,於是它經常去偷吃,從院外的草垛到草屋的屋頂。草主人追打、叫罵,卻總是毫無辦法。
稻太郎瘸了,走路是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但當他飛跑起來,卻像甲信山谷中飄逸的春風。
當我來到那個怒氣沖天的農婦前的時候,那陣春風又早已飄逸得不知所蹤。鄰居無深仇,幫著收拾了一下田裡的水溝,便什麼抱怨都沒有了。
出得村口,打了個呼哨,但聽遠遠一聲長嘶,披著一身稻草般亂毛的稻太郎已經春風般歡快地捲回,用脖頸親熱地和我蹭來蹭去。
“嗚~~~~~~”
聽見村裡突然傳來的號角聲,我不由打了個寒噤,稻太郎也打了一個。
“田作!你是得到朱槍的人,應該作本村奉仕的表率!”負責召集的物頭咆哮著,上下打量著我和我的家中。
朱槍當然還在,就支在屋中的灶上,槍桿上還掛著個粗製的陶壺。
他又看了一眼稻太郎,稻太郎正用那條瘸了的前腿刨地:“這是正作的那匹戰馬吧,很好,這次你可以作為騎馬足輕應徵了。”
天正三年4月,我,泉流村的田作,作為應徵的雜兵,成為小山田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