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說著話,一半的我呼喊著:拜託,不要對它做任何事,不要弄壞了,請還給我,不要用那種方式抓住琴頸。另一半的我反覆地說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就像從嘴裡吐出一口口的血一樣。
我往前站一步,「還給我。」我的聲音聽在我耳裡怪怪的,毫無感情,沒有抑揚頓挫,就像我張開的手掌一樣平,我內心已經停止了顫抖。
他愣了一下,聽出我的語調有些不太尋常,我可以感覺到他的不安,因為我的反應和他預期的不一樣。我可以感受到身後的威稜和西蒙也屏氣凝神,安布羅斯身後的朋友突然變得沒那麼自信了。
安布羅斯微笑,揚起一邊的眉毛,「但是我為你寫了一首歌,需要伴奏。」他粗魯地抓著魯特琴,無視旋律或音調地撥著琴絃。他開始唱起歌時,周圍的人停下來看:
有個渾球克沃思,
譏諷別人他最樂,
大師覺得很難得,
賞他幾鞭了不得。
這時已經有不少路人停下來看熱鬧,笑著看安布羅斯的表演。安布羅斯受到鼓舞,大大地鞠了一個躬。
「大家一起唱!」他大喊,把手舉起來,像樂隊指揮那樣,把我的魯特琴當指揮棒那樣甩。
我又往前邁了一步,「還給我,否則我殺了你。」這時,我是完全認真的。
一切再次靜了下來,安布羅斯看出他無法像預期那樣激我反抗,故意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有些人沒什麼幽默感。」他嘆口氣說,「拿去!」
他把琴丟向我,但是魯特琴本來就不該那樣拋。那把琴就在空中奇怪地扭轉。我上前抓時,手中空無一物。無論他是手拙或是惡意的,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了。我的琴先撞上圓石砌成的盆子,發出碎裂聲。
那聲音讓我想起父親的魯特琴在塔賓的暗巷裡,被壓在我身體下所傳出的可怕聲響。我彎腰揀起魯特琴,它發出像動物受了傷的聲音,安布羅斯半轉著頭看我,我看出他臉上閃過愉悅的表情。
我張開嘴對他咆哮,大喊,詛咒他,但是我的喉嚨吼出其他的聲音,一個我不認識的字,也想不起來的字。
接著我只聽到風的聲音,就像風暴那樣突然吹進廣場,附近的馬車側著滑過地面的鋪石,馬匹驚恐地揚起前腳,有人手中的活頁樂譜被風吹起,在我們周遭像奇怪的閃電般亂舞。我被推向前一步,風推動著每個人的身子,每個人,除了安布羅斯以外。他的頭貼著地,像風車一樣團團轉,彷彿被天神的手押著轉。
接著一切又平靜了下來,紙張飄落,像秋天的落葉一樣旋轉著,大家面面相覷,頭髮蓬亂,衣衫不整,有些人搖搖晃晃地繃緊身子抵抗已經消失的暴風。
我的喉嚨疼痛,魯特琴也壞了。
安布羅斯蹣跚地站起來,兩手怪怪地垂放在身邊,血從頭皮流了下來。他恍惚困惑的表情讓我心頭暫時一樂,我本來想對他再叫一聲,心想不知會發生什麼事。風還會再來嗎?大地會把他吞沒嗎?
我聽到一匹馬驚恐的嘶叫聲,一堆人從伊歐利恩和廣場周圍的建築裡湧出來。樂手們拼命環顧四周,大家開始說起話來。
「……那是什麼?」
「樂譜散得到處都是,幫我揀一下免得……」
「……做的,他在那裡,紅頭髮……」
「……惡魔。惡魔的風和……」
我不發一語,疑惑地望著四周,威稜和西蒙匆匆把我帶離現場。
◇◇◇◇
「我們不知道要把他帶去哪裡。」西蒙對基爾文說。
「把一切重說一遍。」基爾文平靜地說,「不過這次一個人講就好了。」他指著威稜,「試著用有條理的方式講清楚。」
我們在基爾文的辦公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