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他拍了拍同伴的臉,根本未有看出任何異常——就連阿亮自己都未察覺出有甚麼異常。
這時候,鐵柵欄裡守著的洋道士將目光投向了洪仁坤,洪仁坤神色坦然,阿亮倒是緊張地彎下腰去,向那教士躬身行禮。
“輪到你了。”
洋道士口中吐出生硬的言語。
洪仁坤點了點頭,便往鐵柵欄門裡去。
“認真些啊,仁坤!”阿亮在他身後囑咐道。
聽到阿亮的聲音,洪仁坤轉回頭去,看著那張遍佈蛆蟲的面孔,那張腐爛的臉又在他眼裡變回了那個粗眉小眼的青年模樣。
粗眉小眼的阿亮咧嘴笑著:“等你經過了洗禮,我給你慶祝!我支了十天的工錢!”
洪仁坤嘆了口氣,又走到阿亮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亮,你是個好人。
可惜你連此岸都沒爬上去,我想渡你生,卻也沒辦法……
工錢自己留著罷,有機會我再尋你喝酒。”
洪仁坤轉身走入鐵柵欄門中。
阿亮被第二個排隊的人一下撞開來,他踉蹌幾下,穩住身形,腐爛的眼眶凝望著那道走入圓頂殿堂的身影——他未曾聽懂洪仁坤的話,譬如對方說甚麼沒有爬上此岸,甚麼渡自己生……自己當下不就活得好好的嗎?
可他卻聽懂了‘離別’。
仁坤的話語裡,已有離別之意。
“要去哪裡呢?
我這次給你定了鼎香樓的席啊……”阿亮喃喃自語著,心裡忽然有許多難過。
——
洪仁坤步入圓頂殿堂中,穿過第一扇黑漆漆的門,門後光芒乍然而亮,身在無邊白光中,胸前掛著十字吊墜的黑袍教士向他雙手合十,冰冷的目光審視著他:“自吾身後之門走入,你可向沿途遇到的教士、教諭、主祭、天使,提問任何問題。
你是否具備神性?
皆在你的提問中。”
黑袍黃髮的洋道士說過話,頭頂就忽然湧出一簇火光,那火光將它點燃,令它化作了燈架上的一隻蠟燭。
蠟燭熊熊燃燒著,遍及此下殿堂的光芒卻在快速收斂。
黑暗凝聚成了鐵牆,鐵牆簇擁著一扇漆黑的門。
——這扇門,即是方才那黑袍洋道士所稱的,位於其身後的‘門’了。
洪仁坤走過鐵鑄的黑暗,推開那扇漆黑的門,門後無窮的黑暗向他奔湧而來,那廣袤無邊的黑暗,即是一位教士的皮袍。
臉色蒼白、滿頭白髮的洋道士被這黑暗的皮袍簇擁著,在洪仁坤的眼前變得無限大。
仁坤置身於這黑海般的皮袍包裹下,神色平靜如初,他仰頭看著那無限大、高過最高之山的洋道士,出聲相問:“我無父、無母、無族譜、無生之始、無命之終——此乃與‘活著的父親’的兒子相似。
此是宗旨中欽定的。
我是誰?”
聽到洪仁坤的發問,那無限大、無限高的洋道士皮袍卷蕩起來,他的皮袍化作了一面面黑鏡,所有鏡子盡皆映照出洪仁坤的身影。
那些黑鏡中,亦只有洪仁坤的身影。
不曾映現出他的父親、母親,不曾映照出他的親族,不曾映照出他的生之始,亦不曾映照出他的命之終!
無限大、無限高的洋道士忽又在洪秀全眼前變得無限小、無限矮起來。
與它相對的,便是洪仁坤變得無限高、無限大了!
洪仁坤接著道:“這無父、無母、無族譜、無生之始、無命之終,與‘活父’之子相似的,卻是‘父’的大祭司。”
“‘父’的大祭司是誰?”
“作先鋒的‘活父’,即照著——之名成為了永遠的大祭司,就為我們進入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