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丈量五十六載的雙腿開始吃力,有時候坐在黃昏下,一坐就是很久。
壽命。
人類的壽命。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第一縷黑髮開始掉落的時候。我吃驚地望著手掌中的黑髮,像是望到了一棵驟然枯死的老樹。
明明我的頭髮還是黑亮的色澤,就像年輕人一樣,臉上也毫無皺紋,言靈將我的年輕維持得很好。但身體的各個角落已經傳來前兆——你的壽命不多了。
潮水般湧來的疲憊,開始圍攏我……那是一種無法排斥的窒息感。
細細算來,從二十四歲那年開始旅行,我已經走過了整整五十六年的時光,對於大多數人類,這已經是壽命的極限。何況我的旅行並不安穩,我為平民擋過流彈,也曾單槍匹馬殺入黑霧,年輕時見義勇為的事做得太多……也只能到這裡了。
神靈可以跨越千萬載,疊影也能覬覦千萬年,而我縱使努力萬分,也不過短短百年。
我望著手裡的黑髮,沉默了一個下午。
“……花落了。”
窗外的老樹掉光了最後一片葉子。
……
我開始採取行動。
將理想國埋在無人踏足的深山老林,將寫了二十分之一的《規則書》藏在生命禁地般的荒漠,將我這些年積累的所有財富換作食物分發給難民,最後,找到一座平靜的小城。
夕陽下斜,晚風吹起滿頭黑亮的發,我撫摸著自己光滑如昔的臉,忽然笑了,一如年輕時。
……原來這個世界其實並不無聊。
我已經感受到了此生的有趣。
二十四歲那年做出的決定,我沒有後悔。也許現在夏嘉文已經收養了一大批孩子,享受天倫之樂。也許他已經比我先一步死去,現在是他的轉世踏足於世。
自那次分別,世道太亂,足足五十六載,我們再沒聯絡上,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忘記最初的承諾。
……他現在已經去見林雅文了嗎?
我望著漫山遍野降下的夕陽,躺在搖椅上,將自己腦中的所有知識、科研技術、資料……一點點輸進計算機中。
我這一生無妻無子,終年以“秩序天使”之名行走於世,救下平民之數。壽終在即,我找到了一個孤兒,他無父無母,崇拜秩序天使已久。見到我,他臉上滿是激動喜悅,喃喃著秩序天使的祈禱詞。
我便詢問他:
“你可願跟隨我三個月?”
他誠惶誠恐,立刻答應。
我考察了他三個月,確認他是一個合格的傳承人,便詢問他的意願。他也答應成為我的轉世,繼承我的生命硬碟,哪怕他將不再是他。
對於“轉世是否算是自己”的問題,我一直得不到答案,但現在我終於可以親身感受。
那天我坐在掉光葉子的梧桐樹下,搖椅緩慢地晃著。年輕人幫我捏著肩膀、捶著腿。
我的目光落在大門口,那裡懸停著一抹乾涸的橙陽,人來人往,沒有人在那裡駐留。
“……老師,你在等誰?”他問我。
……我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
我淡淡道:“一位故人。”
他識趣,沒有問故人是誰。
我等了很久,門口沒有出現一個人。
身體各處的感覺越發強烈,掌握著萬千言靈的我——清晰地知道,那個時刻快要到了。
人類啊,人類。
……你為何只能存活短短百年。
與我同代的那十二位天資卓越、聰慧至極的主理人……大多也不存於世了,就算活著,也大概是暮年白髮。縱然世界青睞、溶金烈火,也只是曇花一現,跨不過十分之一的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