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平素坐的那個單人沙發上談起來。我首先問起如何處理陽早的後事,寒春答道:
“兒女的意思是進行樹葬,就是說買一棵樹,把他的骨灰埋在下面。但是要埋在他能夠看見那些奶牛的地方。”
我“噢”了一聲,心絃顫動了一下,不禁想道:這位著名的外國專家,既沒有提出把骨灰送歸故鄉,也沒有提出按正常的禮遇葬在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而是按照兒女的意願埋在一個能看到牛的地方。難道是出於他天性愛牛嗎?顯然不是。許多人都知道,他是在年輕時賣了自己的奶牛,漂洋過海,懷著滿腔熱情到中國來的。他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家鄉美國養牛,要跑到萬里之外一個最寒苦的地方——中國的延安來養牛呢?這就是陽早的故事。也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出現的一段歷史傳奇。
那天,我們夫妻倆還有幾個在座的年輕人,就同寒春談起陽早的故事和她的故事。
寒春是從她的哥哥韓丁說起的。韓丁又同陽早是好朋友,他們都是美國的進步青年,斯諾的《西行漫記——紅星照耀著中國》,為他們開啟了一個新視野,使他們傾心於神話般的中國革命。韓丁於1945年首先來到中國,會見了在重慶談判期間的毛澤東,為毛澤東的魅力深深吸引,他回國後又廣為傳佈。陽早就是在這個影響下決定來中國的。當時二十七歲的陽早已經在康奈爾大學農牧專業學習過,正在從事飼養奶牛的工作,便毅然決然地賣了自己的奶牛,動身來到中國,又輾轉到了延安。一到延安他立刻感到來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新世界,這裡濃郁的革命氣息、艱苦樸素的生活和延安特有的作風,很快把他吸引住了。尤其是延安那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誠的友愛互助,批評自我批評,上級可以批評下級,下級也可以批評上級的真正民主平等關係,使他欽佩不已。他於是決心在這裡幹下去。但是不久胡宗南大舉進攻延安,戰爭的考驗來到了。這時在奶牛場工作的陽早,積極參與了幾十頭奶牛的轉移工作。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因為牛和人不同,不管敵機如何跟蹤轟炸,它總是從容不迫地走著。有一次面臨著一條冰河,奶牛就是不肯過去,把人們幾乎急瘋了。陽早只好先把奶牛趕進冰河,然後自己也穿著棉衣跳進冰水裡,帶著奶牛遊過河去。不用說,他的衣服全溼透了,而且凍在身上。同志們只好把他抬到農家,換下全部溼衣服才漸漸恢復過來。“我到延安之前,陽早已經經受了戰爭的考驗。”寒春笑著說,“這次保衛延安之戰,毛澤東以兩萬多人,打敗了胡宗南十倍以上的兵力,使陽早佩服得五體投地,認為中國革命的勝利是毫無疑問的。於是他下定決心,留在中國,不走了,要同中國人民一起革命到底。……我是比陽早晚兩年,於1949年才到達延安的。”
於是寒春開始講起她自己的故事。
“有的記者說,我是追隨未婚夫陽早來到延安的,這不對。”寒春認真地說,“我和陽早已經有了很好的感情,這不錯;但是他不是我的未婚夫。假如他不是在延安而是在一個別的國家,我是不會奔他去的。”
“那麼,你是為什麼到延安去的呢?”一個年輕人插嘴問。
“可以說是一個夢想的破滅和另一個信仰的開始。”寒春笑著說。
寒春說她和陽早不同,她是生活在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母親是個教育家,擔任著一個有名中學的校長。從小就注意培養鍛鍊她爬山、滑雪、騎馬,動手蓋小房子、製作陶器,養成她堅強的性格。她對科學最感興趣,在著名的威斯康星大學專攻物理並獲得碩士學位。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在進行,美國政府集中力量研究原子彈,作為年輕的女物理學家,寒春參加了在新墨西哥州進行的第一顆原子彈試製。
1945年7月,原子彈在美國西部墨西哥州的荒無人煙的沙漠地區試爆成功。爆炸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