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禮,也就是可以嘗試的工作了。
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如此久遠、早成陳跡的古典文藝,為什麼仍能感染著、激動著今天和後世呢?即將進入新世紀的人們為什麼要一再去回顧和欣賞這些古蹟斑斑的印痕呢?如果說,前面是一個困難的藝術社會學的問題,那麼這裡就是一個有待於解決的、更為困難的審美心理學問題。馬克思曾經尖銳地提過這個問題。解決藝術的永恆性秘密的鑰匙究竟在哪裡呢?一方面,每個時代都應該有自己時代的新作,誠如車爾尼雪夫斯基所說,儘管是莎士比亞,也不能代替今天的作品;藝術只有這樣才流成變異而多彩的巨川;而從另一方面,這裡反而產生繼承性、統一性的問題。譬如說,凝凍在上述種種古典作品中的中國民族的審美趣味、藝術風格,為什麼仍然與今天人們的感受愛好相吻合呢?為什麼會使我們有那麼多的親切感呢?是不是積澱在體現在這些作品中的情理結構,與今天中國人的心理結構有相呼應的同構關係和影響?人類的心理結構是否正是一種歷史積澱的產物呢?也許正是它蘊藏了藝術作品的永恆性的秘密?也許,應該倒過來,藝術作品的永恆性蘊藏了也提供著人類心理共同結構的秘密?生產創造消費,消費也創造生產。心理結構創造藝術的永恆,永恆的藝術也創造、體現人類傳流下來的社會性的共同心理結構。然而,它們既不是永恆不變,也不是倏忽即逝、不可捉摸。它不會是神秘的集體原型,也不應是“超我”(super)。心理結構是濃縮了的人類歷史文明,藝術作品則是開啟了的時代魂靈的心理學。而這,也就是所謂“人性”吧?
重複一遍,人性不應是先驗主宰的神性,也不能是官能滿足的獸性,它是感性中有理性,個體中有社會,知覺情感中有想象和理解,也可以說,它是積澱了理性的感性,積澱了想象、理解的感情和知覺,也就是積澱了內容的形式,它在審美心理上是某種待發現的數學結構方程,它的物件化的成果是本書第一章講原始藝術時就提到的“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這也就是積澱的自由形式,美的形式。
美作為感性與理性,形式與內容,真與善,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一(參看拙作《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述評》末章),與人性一樣,是人類歷史的偉大成果,那麼儘管如此匆忙的歷史巡禮,如此粗糙的隨筆札記,對於領會和把握這個巨大而重要的成果,該不只是一件閒情逸致或毫無意義的事情吧?
俱往矣。然而,美的歷程卻是指向未來的。
一九七九年春於和平里九區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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