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每次她穿這種衣服我總要罵她太招搖,可是現在我懷念她的那種風情。
床上這個無言的黛兒,這個麻木不仁的黛兒我不認識,我心目中的黛兒是永遠神彩飛揚,睥呢一切的,瞧不起所有的男人,視他們如塵如芥,招之既來揮之既去。
我想看到她抽菸,看她把果子酒像水那樣灌下去,然後說:“現在最好的遊戲就是找個男人來解酒了。”我想看到她笑嘻嘻地開男人玩笑,做弄他們,引誘他們,然後當他們一團泥一樣拋開去,如蜂蝶穿過花間,留一分香氣,卻不沾粉塵。
哦黛兒黛兒,只要你起來,不論你怎麼樣的過份,我都絕不再責你。只要你起來!
只要,你起來!
我環視四周,黛兒精緻的臥房仍然維持著她從前的佈置,綴滿流蘇的繡花窗簾,累累垂垂的千紙鶴掛件,牆上陳逸飛的樂女圖嬌異地笑,而床頭《安徒生童話》在未讀完的一頁還夾著枚紅葉書籤……刻意芳菲,然而濃郁的藥水味仍清晰地提醒著這是一間病房。
我取過童話書,翻到黛兒沒有讀完的那一頁,輕輕朗誦給她:
“小人魚悲哀地問:‘為什麼我們得不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呢?只要我能夠變成人,可以進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兒只活一天,我都願意放棄我在這兒所能活的幾百歲的生命。’
“‘你絕不能有這種想法,’老太太說,‘比起上面的人類來,我們在這兒的生活是幸福和美好得多的。’
“‘那麼我就只有死去,變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將再也聽不見浪濤的音樂,看不見美麗的花朵和鮮紅的太陽嗎?難道我沒有辦法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嗎?’
“‘沒有!’老太太說,‘只有當一個人愛你、把你當作比他父母還要親切的人的時候;只有當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愛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時候;只有當他讓牧師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裡、答應現在和將來永遠對你忠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會轉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會得到一份人類的歡樂。但是假如你不能使他全心全意地愛你,那麼在他與別人結婚的頭一天早晨,你的心就會碎裂,你就會變成水上的泡沫。’……”
這時候黛兒的手似乎微微一動。我趕緊握緊它,將它貼近自己的面頰。她的手冰涼而微香,雖已油盡燈枯,仍然柔膩細滑。
我的淚滴落在黛兒的手背上。
一直以來,都是黛兒讀童話給我聽,她喜歡它們,背誦它們,追求它們所描述的境界。可是,她終究沒有得到真誠的愛情,她即將化為泡沫了嗎?
她曾經說過:“每個人對愛情的定義與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為了婚姻,有的人是為了慾望,有的人是為了利益,而我,陳黛兒,只是為了經歷。我遇到他,愛上他,為他快樂,為他痛苦,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經歷世上所有的喜怒哀樂,我願意。只要我有過這樣的愛情遭遇,我便已經滿足。我不需要別的答案,因為愛情本身已經是最完美的答案。”
如今,她果然實踐了自己的愛情理論,為愛經歷了一切的痛苦與折磨,甚至付出生命為代價。但是,值得嗎?值得嗎?當她的靈魂化為泡沫在水上漂浮,她的愛呢?她的愛去到了何處?
忽然想起陳大小姐的叮嚀:阻止她,阻止她!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
我辜負了陳大小姐,更辜負了和黛兒的友情!如果我多關心她一點,如果我早日來臺州,也許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黛兒,是我,是我害了你!
黛兒在第二天凌晨時分停止呼吸。
至死,沒有再睜開她美麗的眼睛。也許,她對這個世界已經再無留戀,也許,是她已經說完想說的話。
永遠熟睡了的黛兒仍然很美,但美得絕望,美得沒有生氣,宛如一枚悽豔的